2010-07-27 00:12:08MARVIN WU

惘然的時間

她有點詫異天還沒黑,彷彿在裏面不知待了多少時候。人行道上熙來攘往,馬路上一輛輛三輪馳過,就是沒有空車。車如流水,與路上行人都跟著她隔著層玻璃,就像櫥窗裏展覽皮大衣與蝙蝠袖爛銀衣群的木美人一樣可望而不可即,也跟她們一樣閒適自如,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關在外面。
────張愛玲.色,戒.第31/32頁。

他目送她離開,望著她走過去紅路燈後的轉角,另兩三個行人 遮去了站在商店前的招牌燈。他想起今天她說了上次跟一個極好朋友,久未謀面,卻又心感戚然的情事。

她說,她和她情同姊妹,她們彼此知悉所有青春歲月,感情好到旁人都起疑彷彿是一對戀人,她說不是的,只是她那個朋友不適應寂寞,總是喜歡找一個人陪,不論做什麼都好。她們的個性南遠北撤,一個極度個人,喜愛孤獨,另一個喜歡熱鬧,假裝自己是受歡迎的要角。只不過,經過幾年的歲月,喜愛孤獨的她,仍然像站在燈塔看這個世界的守員,而喜歡熱鬧的那一位,則經歷了幾段感情,即便,她其實也是另一種守在燈塔前,等待另一個人歸來的女子。

靜和沁,他這樣分別她們。

靜其實過了幾年,才見到了沁,沁出了國,變得成熟,但眼底仍是那個熟悉鬧熱的精神,或許藏著假面。一問之下,靜才知道,沁跟了一個流浪的藝術家,但是是一個心會飄蕩的人。 靜說,這樣的人,妳怎麼願意衷心的跟著?沁回她,當我一見他,我知道他身上有我想望的那種特質,一種孤獨感極重, 但又能隨時發出熱情的人。

但他對妳好嗎?靜問。沁說,其實到後來,我發現他的不定太讓我不安,甚至幾次都想離開,就像許多次,我看見他和許 多不同女子來往,剛開始,我也這樣回報他,我們總是會紛爭,可我們就像習慣說謊的動物,一旦上癮,便沒完沒了,他不了解的是,我其實想的是他,沒有其他人。他從不跟我承諾什麼,可是我寧可幫他成就,我想追求多變生活下,還有穩定的生活。

靜笑了笑,說,這是多大的挑戰和難度,妳給了自己最難的一種選擇。沁搖搖頭,她說我知道,這簡直是吃力不討好,妳很難去改變另一個人,誰也沒願意被誰征服,除非妳願意妥協, 到最後,我成為複製的另一個他。

然而妳妥協就快樂?就滿足了嗎?如果還有其他的可能,為何不 放棄?這麼簡單的道理。靜不解的看著沁的眼神。

沁不禁握住自己的手,像在跟自己回答。我已經出走幾次,妳知道,當妳離開一個熟悉的圓心,再去別人為妳設計好的框框裡時,自己是不快樂的,而回頭看看原本的人,已經是讓人痛苦不堪,我想既然都是要痛苦,就看能多痛苦。可是,這樣的結果,果然實現了。

靜聽著說,什麼意思?沁瞬時紅了眼框,說,一年多前,我跟 他分開,他娶了別的女子,我回來,斷絕他的消息,後來, 幾個月前,我因工作回到我們曾住的地方望望,離他落腳的 地方只有一個城區,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在街上遇到了,不經意問起他的近況,朋友卻說,他自殺死了。

啊!怎麼會-靜,難解的表情。沁此時拿起包包裡的香煙,點 起一根,繼續說,我也跟妳一樣反應,頓時我覺得我靈魂空了一半,這麼愛的一個人,居然走了,我不曉得我站在哪裡。

朋友給了我他墓園的地址,我問起怎麼會這樣,他說,他被那個女人拋棄,發了瘋,在一個早晨被人發現浮在河邊。我霎時有種清醒的感覺,原來,我不是他心想的那個人,我過去的時間,幾乎白費了。

靜,安靜的一會兒,不,妳不會白費,妳還有妳自己,這是妳的過程,妳只是走完了,他早已不在了,當妳離開他,他離開妳的時候。

沁答,可是,我就像黃昏的街燈那樣,幾乎要熄滅了,就差那麼幾秒,我遇見了他,我看到欣喜的希望,但,繞這麼大一圈,才發覺,這是一場騙局,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心裡,那盞幾乎要熄滅的燈火,再度矗立在哪兒。感傷很灰.... 很灰.....後來,我還是去了那墓園,下午陽光正好, 我坐在他旁邊哭了,園裡沒有一個人,我恨不得從土裡把他挖起來,讓他再像以前那樣跟我吵,跟我拂袖而去,最後, 我站起來,把花摔在他的墓碑上,吐他一抹口水。我的青春,就算這樣賠了過去。

沁把煙灰一折,長長一段,落的聲響都無。

靜聽到沁說這些,突然感到這幾年的獨身,雖然不乏追求的人, 卻也感到一陣空然的風,在自己的心裡不自覺的挖出一個大洞, 而她站在洞外,不禁也感到悽涼。

畢竟曾是最好的朋友,舘子外的光線照著樹葉殘影,微微搖動,人行過了多少不清楚,看到一只被遺落的氣球躺在角落,有氣無力的半靠著牆壁。

如果有過這麼努力投入的勇氣,將來,妳也會繼續妳的旅程的-靜毫不思索的說出這樣的話。

沁微然一笑,會吧,過去都已經過去了,故事都寫到紙上了, 就是抹不去的痕跡﹔至於將來,以後再說吧,至少,我不會重蹈覆轍。

那麼,那個以前樂觀的沁,還在嗎?靜鬆了口氣的問。

在,當然還在,可是不會再傻了,不想用過去的心態渡過,已經夠了,我需要重新的好運。沁眨了眨眼。

呵,說的好,靜像下結語似的完成這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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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在跟他說這些的時候,他想,每個人都有折射的能力,那種假設置身事內的幻影功能,然後,感痛對方主角的多少曾經,悄悄記在心底。

倘若再一次,不,不會了,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靜說,當那樣的似曾相識的狀態再度出現,想起的,會是以前,不再屈服。

他喝著習慣的檸檬水,淡淡的酸楚,隔著聽見的故事,在這個見怪不怪的城市,還是真人真事的不斷發生。

他目送她離開,望著她走過去紅路燈後的轉角,另兩三個行人遮去了站在商店前的招牌燈。他想起自己的故事。

201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