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幹嘛不自己去問橫山？」











那場比賽最後還是贏了。

橫山剛剛哭了，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趁著峯岸扶著我繞場的時候，這麼問了。他把我的右手繞過肩膀，讓我能夠稍微靠在他身上，用沒有受傷的左腳慢慢地走著。然後他聽到我的問題的時候，先是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才無奈地這麼反問。



「那個情況下，你要我怎麼問啊？」而且幹嘛每個人都叫我去問橫山，我到底要怎麼開口？難道要直接問她說，橫山妳怎麼哭了嗎？萬一她越哭越兇怎麼辦？而且這種話我怎麼可能問得出口啊。



「指原你真的很奇怪耶，你有事就直接問本人嘛。」峯岸斜著眼瞪我。「我又不是橫山，我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而且你問一百個人，都比不上問她本人的想法啊。你為什麼老是寧願聽第三者的意見也不肯去問橫山！」



今天這麼滔滔不絕又有著強大攻擊力的峯岸是怎麼回事？他還沒有從跟青森山田比賽時的激奮情緒裡清醒過來嗎？






「有必要我說一句你說這麼多句嗎！」



「沒辦法啊。」峯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因為你太笨了嘛。」



我想著橫山望著我的時候，輕輕劃過臉龐的眼淚。這是第二次看到橫山的眼淚了，明明一直就想著要讓她笑著的我，結果還是只能看著她哭泣嗎？我頹喪地低下頭。「果然是我太沒有用，所以她生氣了吧。」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這麼說啦。」峯岸事不關己地笑著。「不過，其實也沒有這麼嚴重啦，她應該會諒解的吧。畢竟指原你就是這樣的人啊，怎麼說呢，算了大概就是這樣吧。」



「蛤啊？」我疑惑地轉頭看著他。「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嗎？」



「這個嘛…」峯岸嘻嘻笑著，然後把我的臉轉到正前方。「啊，你看才加又哭了。哭成這樣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的確是。我們的隊長秋元正抱著那個金黃色的冠軍獎盃，脖子上還掛著優秀選手賞的金牌，以非常驚人的音量嚎哭著，還一邊大喊著，可惡，你們這些混蛋我真是太愛你們了。



真是太丟臉了我們的隊長，我跟峯岸同時嘆了口氣，轉開視線。


不過我們的副隊長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宮澤興高采烈地捧著優秀選手賞和最佳射手的獎牌，旁若無人地黏在柏木身上，像是在討好她似地燦爛笑著。如果有尾巴的話，跟大型犬有什麼兩樣！






我無奈地低下頭。完全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啊…











「小涼、利乃，快來拍照吧！」秋元高高地舉起冠軍獎盃，對我們兩個晃了晃。喂喂，你可以小力一點嗎？獎盃都快被你搖斷了耶！而且旁邊四連勝被中斷的青森山田球員眼神都好可怕，我們不會走不出這個球場吧。



「指原同學還好嗎？」有人站在我們面前，微笑著問。「聽才加說你剛才受傷了。」



是跟我同班的，秋元那個溫柔到沒天理的女友松井玲奈。平常在班上好像也沒有很常交談，而且對方又是跟柏木一樣非常受到男生歡迎的女孩子。我忍不住紅了臉。「沒事，謝謝妳。」



「那就好。」



「玲奈！快點過來一起這裡嘛！」秋元對松井用力地揮了揮手，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哭紅了。雖然感動得哭了是很感人啦，但是配上秋元那個混血兒的銳利五官和高大結實的體型，看起來真的是非常可怕。

可是松井毫不在意地挽著他的手臂，拿手帕輕輕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淚痕，溫柔地微笑著。



啊，這才是正常的情侶相處的氛圍吧。如果是旁邊那兩個連走路都要身體面積八成以上黏在一起的就不要提了。我看著大家一邊玩鬧著一邊在球場中央排好，忍不住無奈地笑著。





我的最後一場比賽，結果不壞，可是心情卻沒有辦法開朗起來。橫山她那個時候，到底為什麼要哭呢？





「前輩。」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還站得住嗎？」



是橫山。她站在我的右側，微微偏過頭看我。因為要拍照的關係，所以橫山先把鴨舌帽脫下來拿在手上，平整的瀏海因為歪著頭的關係而微微傾斜地垂在額前。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自然，一如往常地溫柔，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哭過的樣子。



「沒、沒問題。」






剛剛那個望著我哭泣的橫山，只是錯覺嗎？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前輩，怎麼了嗎？」



「嗯，那個…」到底該不該問，我掙扎地看著橫山。可是峯岸說得很對，我總不可能一直都靠著第三者的意見來猜測橫山的心意吧。喜歡橫山、在意橫山的是我，不是他們。如果連這點小事情也做不到，那我，到底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是喜歡橫山的。「橫山妳剛才，為什麼要哭？」我鼓起勇氣，深呼吸。「是因為我嗎？」



啊，不對，我這樣說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如果不是的話這樣不是很尷尬嗎？我困窘地抓了抓臉。「抱歉，又說了很奇怪的話。」



可是橫山她卻微微垂下目光。「是，是因為前輩你。」



所以果然是討厭我吧，我無力地垂下肩膀。早知道就不該問的，雖然早就知道橫山不喜歡我，可是親耳聽到對方討厭自己討厭到哭了還是難過得，像是快要死掉一般。
















「指原，笑一下，拿冠軍的那是什麼死人臉。」



對面那個拿著相機的傢伙看著我，不滿地微微挑眉。



「河西伸也？你在這裡做什麼？」



「看球賽。」



「蛤啊！」雖然河西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轉性，不再跟一堆女人糾纏聽說也沒再交過女朋友，甚至再也沒有看過他很騷包地搭著跑車來上學。可是看球賽這麼健康的運動還是一點也不適合他。





一點也不！





「擺好姿勢我要拍了。」然後他輕輕地按著快門，對焦的紅光閃了兩下。



可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啊，在這種場合。如果十幾二十年後重新拿出這張照片來，一定會連我自己都覺得那時候的指原好醜。我努力地撐起嘴角的弧度。怎麼辦，如果笑不出來的時候該怎麼辦？以前怎麼沒有覺得，笑是一件這麼為難人的事情呢。





然後在快門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剎那，我感覺到橫山輕輕地拉住了我的右手。











「可是，絕對不是因為討厭前輩你。」













不是討厭，那不然呢？

















我在這樣的困惑中，度過了一個寒假。橫山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雖然很想去問峯岸和宮澤，可是問了那兩個人，大概又會被說，你怎麼不去問橫山呢，這樣子吧。柏木就連想都不用想，那女人只要不挖苦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按著手機裡的通訊錄，重重地嘆了口氣。



社團活動已經結束了，連最近放學之後的時間也都被老師找去討論之畢業出路的問題，根本沒有遇到橫山的機會。不過，遇到橫山又能怎麼樣呢？





橫山妳說不討厭我是什麼意思？橫山妳不討厭我卻說因為我的關係所以哭了是為什麼？這些東西我到底要怎麼問出口，又不是十萬個為什麼。我懊惱地闔上手機。我居然連橫山的手機號碼也沒有，那個時候要記經理號碼的時候，幹嘛因為害怕不小心按到或是忍不住想打電話過去聽橫山的聲音這種無聊的理由而故意不記下來啊。

指原利乃是白癡嗎！











「前輩。」



遇見橫山已經這麼久了嗎？第三個春天。為什麼會覺得還是很短暫，我緊握著自己的手機。直到這一刻我才有了必須離開橫山的實感，再過一個多月，我就要跟橫山分離了。



「好久不見，聽說前輩最近很忙的樣子，所以一直都不敢去打擾前輩。」






橫山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穿著淺藍色的夏季制服，鐵灰色的裙襬和深紅色的領帶。黑色長髮用簡單的髮飾挽起來，她彎著眼笑，兩手提著書包，放在身前，輕輕壓住了裙襬下端。






「橫山今天沒有騎腳踏車嗎？」

結果我居然問了這麼愚蠢的問題。我是笨蛋嗎我。




「偶爾也想走走。」橫山溫柔地笑著。「前輩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嗎？」



「嗯。」



怎麼可能拒絕嘛，我走在橫山身邊，忍不住有點氣惱地想著。看著橫山的眼睛就什麼事情都乖乖點頭了，啊啊，這樣子的我不就跟一直被我所不齒的宮澤佐江沒有什麼兩樣了嗎？






不過這樣子，為橫山而煩惱著的日子，也不多了吧。






「前輩有想過畢業之後想做什麼嗎？」



「嗯，還是考普通大學吧。」我抓了抓臉。「我不像宮澤和秋元他們可以保送體大，考量到日後出社會工作，可能會選擇商科吧。」



「這樣啊。」橫山微微偏著頭看我。我覺得她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每次看到都會忍不住屏住呼吸，連話都沒有辦法好好說。怎麼辦呢？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像喜歡橫山這樣喜歡著另外一個人了吧。



「那麼，前輩在畢業之前，有什麼事情想做的嗎？」



什麼事情想做的？我疑惑地看著橫山。嗯，高中最後的比賽也贏了，也跟橫山告白過，想講的話之前也講過很多。還有什麼？該不會是那個吧。我小心翼翼地看著橫山。「妳是說，小森的事情嗎？」



「除了那之外呢？」



「啊？」我為難地抓了抓頭。「如果有的話，大概就是希望橫山妳幸福吧。」我無視因為想到就要跟橫山離別而開始發燙的眼眶，努力地看著橫山的眼睛，對她開朗笑著。「橫山，妳一定要過得幸福喔。」






我想把最好的笑容也留給她。這樣子的話，指原利乃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吧






然後橫山她低下頭，輕輕地點頭。











「前輩，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