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5 18:17:45Kitty

天使吻.上



這是一個憂鬱的城市。

一開始,沈泠便對這裏的生活無所適從,她聽不懂這裏的方言,看不慣這裏的報紙,走不好這裏的路,甚至交不到這裏的朋友。

憂鬱得像失去知覺一樣。

沈泠知道,憂鬱的並不是這個地方,而是她自己。

因為她還沒學懂放手,因為她刻意要忘記的都是她所牽掛的一切,因為她以為她已經經歷了太多,多得生命中不可能再有任何驚喜。

因為那時候,她還沒有認識謝菲。

於是對沈泠來說,來澳門讀書純粹是一個概念問題。

讀工商管理很好,兼學葡萄牙語吧。

那是父親替她安排的。他說到外頭走走可以增廣見聞,開闊胸襟和視野,而且澳門是中西文化匯萃之地,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也充滿了機會。

甚至不帶一點掙扎,沈泠便離開了上海,來到澳門,做她的“交流生”。 所謂“交流生”,顧名思義就是互相派遣、擔負文化交流使命的學生。

那是她來這裏的使命。她對自己說。由於憂鬱的關係,她始終沒有執行甚麼使命。從宿舍去到課室,從課室走到飯堂,再從飯堂回到宿舍,那便是她在這裏的世界。

宿舍的環境不理想,導師的質素不怎麼樣,飯堂的膳食簡直難堪,沈泠的憂鬱與日俱增,但是她並沒有意思改變任何現狀。

她很清楚,父親安排這一切的目的是如此簡單。簡單得只是要她放下以往作過的海誓山盟。

只要她放得下…….




這裏是澳門,甚麼也可能發生,又甚麼也不可能發生。

這是謝菲對澳門的第一個印象。

一九九八年,謝菲離開他的家鄉尼日利亞,一個人來到澳門讀書。離開尼日利亞的時候,當地剛剛發生了一場未遂政變。

按計劃,那一年十月便是尼日利亞軍政府結束還政於民的過渡期,舉行民主選舉。
盼了五年,謝菲在那天到來之前,竟然選擇離開。

三年前當薩羅.維瓦等九名人權及環保人士被軍政府處死後,謝菲便一直想著離開尼日利亞,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一直想去一個比尼日利亞自由的地方。

結果,他來了澳門。

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來這裏只是機緣巧合,包括認識沈泠。

來到澳門不久,便收到尼日利亞的元首阿巴卡心臟病發猝逝的消息。那是謝菲始料不及的。

雖然不致於歡呼慶祝,但是謝菲開始覺得這也許就是一個獨裁者的最好下場。

謝菲熱愛他的國家,他覺得尼日利亞絕對有條件富庶起來,但是多年來由於政治不穩導致經濟落後,多數人民生活於貧困線以下。

如今這個現狀終於有機會改變了,謝菲透過電視和報紙上的報導,知道不少新消息,暗自高興了許多天。

與尼日利亞相比,這裏在空間上無疑是太侷促了。但是謝菲享受這樣的侷促,那帶給他更大的思想空間。




沈泠依然記得她第一次遇見謝菲的情境。

那一天她從課室走到飯堂時,由於心神恍惚,竟然看不見高大健碩的謝菲,撞到他的懷裏再跌坐在地上。

謝菲連聲對不起,沈泠抬頭看見一張黝黑的臉,緊抿著厚大的嘴唇,傻乎乎的看著她,心中有氣,用英語說了一句不打緊,站起來便走了。

跌在地上時臀部落地,去到飯堂時仍然隱隱感到一點痛楚。

即使剛才明明是她撞向謝菲,她還是把心中的不滿統統遷怒於他。

遷怒於一個不相關的人,也許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當她喝完湯正想吃飯時,一個龐大的身軀站在她身旁,她抬頭仍然是那張黝黑的臉。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謝菲捧著餐盤問。

還沒等沈泠作出任何形式的回應,謝菲便老實不客氣的坐下來。

“剛才真的不好意思。”謝菲一邊咀嚼著西檸軟雞,一邊對沈泠說。

沈泠看著他沾上肉汁的嘴唇一開一合,心中厭惡,牽強的笑了笑,沒有答話。

“你不是澳門人吧?”謝菲用試探的語氣問。

沈泠搖搖頭,仍舊不答話。

“那麼你也是交流生了?我來自尼日利亞,非洲人口最多的國家。尼日利亞的意思就是尼日爾河流經的土地。你呢?你來自甚麼地方?”謝菲興致勃勃的跟沈泠談起話來。

沈泠簡短的吐出“上海”兩個字。

“上海?”謝菲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我一直想到上海走一趟。聽說那裏很發達,是不是這樣?”

沈泠想起上海的一切,竟然不由自主的心痛起來。

沈泠陷入傷痛的回憶中,緊繃著臉孔。謝菲似乎還跟她說了好一些話,但是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終於等到她回過神來時,她聽見謝菲頹然的說:“你們這些中國人總是不喜歡跟黑人說話。”

為了不致於傷害一個國外的人對中國人的印象,沈泠解釋道:“不是的。我們在這裏有時也會被本地人看不起,又怎會反過來討厭你呢?對不起,我的心情不好。”
沈泠的英語說得不算流利,但是對方總算明白她的意思。

聽到她說心情不好,謝菲關切的問她:“怎麼心情不好了?你在這裏的朋友多嗎?”

沈泠感概於一個陌生人竟然這樣關心她,心懷感激的說了聲謝謝,告訴他她的心情很快便會好起來了。

她把吃剩的飯菜推到一旁,準備離開。

“等一等。”謝菲匆忙在筆記本寫下他的電話號碼,然然撕下來交給她,“有事便找我。”

沈泠解釋不到,她為何會這麼輕易被這個人感動,剛剛她還討厭這個人。

“哎,”沈泠問他,“你叫甚麼名字?”




謝菲其實不叫謝菲。

謝菲這個名字是沈泠替他改的。相識了兩個月後,謝菲說想跟沈泠學國語。沈泠說跟她學國語的條件是要他教她英語,同時要他取一個中國名字,於是便有了謝菲的名字。

有一段日子,他每天晚上總是伏在燈下學著書寫沈泠和謝菲這兩個名字。

雖然他不明白這四個漢字有甚麼意思,但是他覺得把這四個字放在一起會是一個奇妙的組合。

謝菲一直十分在意沈泠告訴過他她的心情不好,所以每次見面都喜歡問她的心情如何。後來他索性送了一樽包裝精緻的棉花糖給她,叫她每次心情不好便吃一粒。他相信滿口香軟甜蜜的滋味必能使她的心情回復過來。然後他會預計她吃完棉花糖的日子,再買另一樽給她,這樣買了幾次,直至沈泠告訴他家中的棉花糖還沒有吃完。謝菲暗中高興她的心情不再像以往那樣憂鬱了。

有一次,他們談到澳門的食物,謝菲說得眉飛色舞,沈泠只有陪笑的份兒。來澳半年,她一直都只是吃過大學飯堂的飯菜。謝菲高聲嚷著這樣怎麼得了。於是約她中午到仔市區吃飯。

於是她跟著謝菲,每天去不同的地方吃飯。從仔到澳門再到路環,從豬排飽到葡式蛋撻,從大排檔到大酒店,從葡國菜到印度菜,他們都吃過了。

滿足了食慾之後,沈泠開始對這個地方產生好感。儘管那時候澳門的治安差得她的父母多次寫信叫她回去,但是沈泠一點也不害怕。每次她出外都與謝菲在一起。跟謝菲上街,雖然惹來很多怪異的目光,但是得到的安全感也是前所未有的。

有一次他們相約去看電影,沈泠等他時遭三個男人騷擾,她窘迫得只是漲紅著臉低下頭,謝菲來到之後甚麼也不用說,那些人便跑了。

那一天晚上,謝菲拿了許多他在尼日利亞拍攝的照片。

“尼日利亞這個國家真美。”沈泠看著照片中的藍天白雲,由衷的說。

謝菲聽後非常興奮,滔滔不絕的談論尼日利亞的風土人情,然後又說起他的過去他的家人還有他以前的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沈泠一直靜心的傾聽著,謝菲是她認識人之中最真誠的一個。他眼底流露的純真使她無所顧忌。

“你知道中國和尼日利亞有甚麼共同點嗎?”

沈泠搖頭。她喜歡看謝菲故作神秘的樣子,像一個天真的小孩。

“中國和尼日利亞分別是世界上和非洲人口最多的發展中國家。尼日利亞是中國在非洲重要的經貿合作伙伴,兩國合作存在著極大的潛力。”

“啊,是嗎?”沈泠繼續翻看照片,漫不經心的回應著。“怪不得我們兩個合作也有極大的潛力了。我的英語進步了許多。”

“中尼簽有貿易、經濟、技術、科技合作等協定。”謝菲越說越細聲,“將來說不定我們也可以簽定甚麼協定。”

沈泠聽不清楚他後來說甚麼,只是覺得他的表情變得好古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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