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半的瘦肉粥

從北海道回來以後，工作量正常地大增，我想我已經復原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散過心，還是因為大量工作而無暇傷痛，又也許像人家的理論，職業女性在愛情方面總是比較易復原吧。

很久沒有再遇見施嵐或是子泓，生活很平靜，我一向習慣的平靜，日子其實很易熬過。偶爾看到子泓的工作室，還是會想起甚麼，卻又不捨得把自己的家從新裝潢或者賣掉；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是靜靜溜到姐姐的Heaven café，程雪程雪的煩著她，喝幾杯Angel’s Kiss，然後在她的店睡一整晚。

今天在公司的例會上，我自動提出往意大利的事情，這個公司提出了很久，一直希望我到意大利總公司幫忙與及進修；以往因為放不下子泓而拒絕，如今一切過去，我希望到一個新的環境，為自己增值和重生。我被安排在半個月後的星期天起程，在這兒的最後任務，只有完結手頭的工作和收拾行李，與心情。

離開前的最後一夜，我關了屋裡的所有燈光，燃起幾支香薰蠟燭，告別所有所有快樂和傷感的回憶，我團團轉一又一個圈，轉到自己的房間、子泓的工作室、廁所廚房、最後轉到大廳，跌落在中央的羽絨沙發上。
「叮咚～」門鈴吵醒了夜半的寂寥。已經是零晨三時。
我想我大概感覺到大門後的是誰。

方子泓仍穿著他習慣的涼鞋、灰色背心和短褲，左手提著白色膠袋。
「找我有事？」我說得自然不過。想不到沒見面的一段日子，子泓的外表和感覺，竟然一點也沒有變。

「只是落街買宵夜，買多了一碗瘦肉粥，要不要一起喫？」是不是有點牽強呢，但我是可以接受的，他一向也是沒有原因的人，性格怪怪的；這刻我忽然發覺自己有點了解他，又有點不了解他。

四周還是黑漆漆的，我在餐桌點起洋燭，無聲的與子泓喫起瘦肉粥。他不會知道這是我的最後一晚，但在我而言，的確是最後晚餐的感覺，我們面對無聲，像戀人像老朋友又像陌生人。這種感覺令我有哭泣的衝動。
兩碗瘦肉粥我們喫了很久很久，像要用一輩子才能喫完似的；本來我想問，您來找我的目的究竟是甚麼，本來我想問，施嵐呢？最後都保持無聲，我不習慣向他發問。

「我思念被您咬肚皮的感覺。」在子泓說話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小時，我的瘦肉粥還剩下半碗。
他溫柔的抱著我，靜靜的，就像以往一樣。瘦肉粥的味道纏繞在我們的舌尖，是我第一次感到，粥的味道可以那麼甜，亦那麼苦；我們就在米白色羽絨沙發上，就在當天，子泓和施嵐偷情的米白色羽絨沙發上。我緊緊咬他的肚皮，這是我和子泓造愛時的習慣，輕輕輕輕的舔，輕輕輕輕的咬；而我這次緊緊的狠狠的，正想咬下去，人就沒有力氣的流下淚。

我伏在子泓肚皮上。
「您哭。」他輕聲說，抱我很久很久。
「該回去了，您。」我提醒他，現在倒轉是我們在偷情，子泓始終要還給施嵐的。

子泓慢慢整理衣物，亦是同一副樣子，他沒有變。想不到離開前的一晚，子泓會帶著兩碗瘦肉粥來找我，是在我忘記的前夕，給我最後的禮物嗎？
「謝謝您，請不要再找我。」我沒有告訴子泓我要離開，只是在他關上大門前說出這句話，我已經很累很累，我已經決定重生。

天快要亮了，我洗了一個澡，撥了通電話給程雪。
「程雪，十五分鐘後我到Heaven，請給我開門，farewell。」
我吹熄了所有寂寞的燭光，屋裡瀰漫著香薰氣味，這是一個美好的完結；除了兩箱大行李，我還竭力的捧起那張羽絨沙發。

「米白色很襯Heaven café，這個送給您的店。」我把羽絨沙發放進姐姐的店。
「喂，我的店不要糟糟的東西．．．」程雪的說話總是用刺刀釀成的。
「子泓剛剛找我，我們幹了。」
「他知道您要到意大利嗎？」她走到吧台後，為我弄一杯喝的。
「不知道，我叫他不要再找我了。」

我躺在自己的沙發上，程雪遞給我一杯清澈的黑啡色飲料，我喝了一口，混著一點醉一點甘苦和一點甜。
「我會讓您的沙發待留在店裡，讓它靜靜等待您回來。」她淡淡的說。
「黑咖啡加甜酒，名字是甚麼？」我問程雪。
「到意大利要好好生活。」她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略過。

終於要離開了，程雪送我到機場，我們擁抱道別。
「程雨，剛才的一杯，是forget。」

坐在機艙上，我閉上雙眼，喉頭仍殘留著瘦肉粥的氣味，還有，forget的醉。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是一種，屬於解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