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被電擊是怎樣的滋味？是網路電波流竄的虛無還是無可賴的成人殘酷包袱亦或踩在夢想十字路口被現實擊中的潰敗…，今年金馬，日本導演岩井俊二新作All about lily-chou-chou(青春電幻物語)，為某一種二十一世紀的青春文本，做了場誠實演繹，然而在電擊之後，我依舊傾愛上個世紀最精采的青春文本：1985年美國，由李察‧唐納導演，史蒂芬‧史匹伯創意的作品The Goonies(七寶奇謀)，將之並置衝撞，或許青春流竄在電影中有著萬般姿態，但絕對都可理出一些青春被「電擊」的痕跡。


迅電不及掩耳之殘酷元素 〉〉〉


一走入戲院，屁股未坐熱，「All about lily-chou-chou」立即施以讀取網站畫面，猶如密教符碼的留言、時刻切換青的迷離的稻田立一耽美少年加上幾近機械美聲的lily-chou-chou歌聲，「電子世代」元素以MTV式的場景立即快速地迷眩我的耳眼。青春將死的元素漸漸展開，全片靈魂：lily-chou-chou的歌聲，沒有太多高潮起伏的冷調女聲，像是電子傳遞的一串串數位符碼亦或咒語，引領少年虛無的膜拜，彷彿能帶人走向極樂的彼岸，是一種速成的、未來式的「唸經觀音」。

而電影中的顏色有種令人措手不及的窒息感，即便岩井將少年們身處的大環境賦予極度飽和的顏色和壯闊場景：電車裡血色的椅子和車窗外普魯士藍的天空、螢光綠的衣服閃爍在諾大的黑夜…，然而種種過於強化的對比，就像那不斷出現，粘滯的普魯士藍天空總是佔據三分之二的畫面，幾乎要將置於其下的微小少年們給壓垮。殘酷繼續蔓延，岩井沿自舊作「情書」，在女主角之一的津田死後，教室課桌上獻上一記悼念花瓶，而13歲的主角雄一背著慘綠色lily-chou-chou專輯海報遊走返家小路，海報中lily-chou-chou站立於類似墓碑前的設計，隨著雄一的凝視和膜拜，死亡昭然若揭。

然在「The Goonies」，大環境的殘酷元素全濃縮在一個事件裡：「主角們居住的西岸小鎮受到脅迫，除非居民有足夠的錢買下土地，否則必須遷離家園。」主角們眼見大人一一妥協，於是願意賭注那現實中根本無法希冀的尋寶行動，一張藏寶圖及威利海盜船的傳說也同於lily-chou-chou的「Ether(以太)」，一種超現實的追尋和依賴，期盼在「尋寶」過程中，獲得某種程度上的解脫。這樣的元素，本質上是殘酷的，但卻各有不同的下場。


青春面孔之交流電擊〉〉〉


岩井在「All about lily-chou-chou」中，青春面孔聚焦在「矛盾與統一」的關係上。男主角之一的星野像被電擊般於熟透的稻田中大聲吶喊，一位亦正亦邪，性格模糊的貴公子，他由一開始天真的搶奪大筆旅費請哥兒們至琉球遊玩，途中經歷差點溺死和目睹車禍現場的震撼，而後家道中落，待人手段丕變，行使他建立的一套「星野式懲罰系統」，他教唆男同學強暴女同學久野，如同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權貴少爺小馬掌摑了因玩弄手槍而不小心走火險傷了死黨小四的小明(註一)，星野如同青春部落裡的「陽性」象徵。而「陰性」象徵則是另一位男主角雄一，極度陰柔的外貌和性格，被星野支配著去監視援交妹津田，收取援交後的分紅，處處聽從於星野。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支配關係隱身於匿名網路中，在雄一建立的lily-chou-chou後援網站中，卻又成為匿名青貓的星野處處聽從順服的站長，兩人深深共鳴，彼此取暖，最後相約於演唱會見面，但當雄一發現星野為青貓後，只能怯懦地製造人群衝突，在慌亂中從背後捅了星野，兩人矛盾的對立關係隨著雄一的暗殺，星野的死亡達到了統一。

另外，岩井也將青春殞落的儀式性建構在兩位女主角津田和久野身上，津田援交後，穿著制服走入泥水中，痛苦地想把污穢洗淨，津田哀淒的浸泡，潔白的制服或著泥污卻更形骯髒(註二)或津田的小手機上雖掛滿了沉甸甸一大串的手機吊飾，但又如同神社女官握著的神器，當津田自殺墬落地面後，一旁手機吊飾螢色電光依舊流動，青春於神壇獻祭的佈局，儀式性十足。而久野所大量彈奏的「德布西音樂」，本是一種即興、不確定的青春選曲(註三)，然在久野被強暴後，只敢於人後獨彈，此時「德布西」已變成另一種即興、不確定的死亡選曲。

然而，「All about lily-chou-chou」執著於一種正在墮落的領袖上，除了幾位主角外，身旁的群像同時模糊的徹底，總是被支配，旁觀的小角色，加上開放式的結局，在整體而言，是一種對青春模糊面孔的總的定義。

在「青春面孔」設定上，「The Goonies」或許讓人過癮許多，故事由帶頭尋寶的Walsh兄弟展開，象徵青春期而精力旺盛的兄Brand和其熱戀中女朋友Andy藉冒險而為感情加溫，兩人形影不離，但Andy於冒險途中卻無心誤吻了毛頭小弟Mikey，為青春期微妙的三角關係作了小觸碰；而男人婆的Stef和死對頭男生Mouth原本誓不兩立，不料遭逢危難時演出女救男，最後兩人相互扶持，產生情愫；唯一華人角色Dada，全身帶著許多失常的科學發明，喜感十足；貪吃小胖子Chunk巧救被大盜家族法特利斯家囚禁的畸形兒Sloth，兩人發展出一段動人的友情。全片的青春面孔，有種十四、五歲少年獨有的「天兵氣質」，患有氣喘的小Mikey純真寬厚，為尊敬死者，少拿了海盜頭子威利骨骸前的金幣，避過了啟動機關陷阱；Andy雖笨手笨腳彈得一手破琴，但卻解了關鍵謎題，得以進入海盜藏寶處，而Brand看似無腦肌肉男，卻處處奮不顧身保護女友Andy；Mouth和Stef則生動表現貪財不讓的模樣，將身上能塞的地方都塞進了珠寶，最後被壞蛋法特利斯太太硬生拉出嘴巴裡最後一長串珍珠，使人難忘；Dada的怪發明雖然總是失常，但卻陰錯陽差地派上用場，成為智退敵人重要的武器；而最精采的莫過於所有人都被法特利斯家族推下海底時，小胖子Chunk和畸形兒Sloth如同超人般出場，救了大家，最後Sloth還犧牲自己，撐住即將崩毀的現場，為眾人開出生路，顛覆了一般弱勢者總是被歧視和救援的對象，其貌不揚的Chunk和Sloth，反轉成了令人動容的英雄。這幾位少年的調合，縮影自青春年少時身旁有的同伴特質，也非完美，皆有缺陷，但這樣的缺陷卻化暗為明，沒有誰是主角，互補成一種實踐夢想的力量組合。


電擊後之冒險國度〉〉〉


青春在遭逢種種不可預測的電擊之後，「All about lily-chou-chou」由星野帶頭劫財，集體遁逃於南方島國-琉球，此段刻意以Video拍攝褪色的效果，令人產生時空錯置的狀態，如同浦島太郎遊訪龍宮，美麗性感的導遊小姐成了海底仙女，提供一種舒適的慰藉。而一段眾人在海邊發閒，導遊小姐輔以三味線吟唱琉球古調，像極了成人世界的藝妓文化，幽幽嗓音拉扯出了靜止亦或亙古的時空。然而旅程的冒險並非萬般美好，飛魚刺中人臉的警圖、目睹車禍現場、幾乎溺死的體驗，是一場又一場生命無常的洗禮，直到重返校園，時空的寶盒終被打開，再回首已是邁入另一個人生旅程。片尾週而復始又隱匿回虛擬的世界、lily-chou-chou的經咒，真實和超現實的界限已然模糊。

「The Goonies」最後每位角色生理上雖都安然無恙，但也都在心理上瞬間產生了與生死交手的震撼體驗，當象徵屈服的大人正要簽下賣地的合約時，奇蹟式地發現了未被法特利斯家搜括的小袋子，裡頭裝了些足以求現的高價寶石，也因此挽救了搬家的危機。最後，威利的海盜船超現實地緩緩駛出，全鎮的人皆目睹了這方光景，一同經歷這幕〝真實不過的幻境〞。

在青春文本裡，每部電影都有其具焦的所在，雖然「All about lily-chou-chou」某種程度上反應現實，取材及表現難度十足，而像「The Goonies」這樣的文本，是種安全式、老少咸宜的典型喜劇，但對我而言，「The Goonies」意義非凡也來的雋永，或許多年後，我仍驚服岩井替青春文本電影留下一幅幅深刻的景片，如津田死前的藍天，一道直線的機雲橫貫，像斷氣的心電圖如此緊扣人心，但絕對比不上看了千百遍「The Goonies」後，還是會為最後一幕海盜船駛向遠方而留下眼淚，在成人冒險過程中，總會因「The Goonies」這樣的電影，重新記起純粹的童真，是一種經歷青春電擊後，也有不放棄、不妥協的堅持。

(註一) 小明：「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女主角小明以一種超齡姿態，在片中周旋於男性之間，尋求絕對的安全位置，而玩弄手槍亦即玩弄了陽性結構。

(註二) 津田的青春獻祭場景建構，儀式性十足，有種日本知名攝影師荒木經惟的虐待美學。荒木經惟http://www.arakinobuyoshi.com/main.html

(註三) 德布西音樂：德布西音樂不以傳統音樂上所講究的優美旋律或完整樂曲架構為主要訴求，他所追求的是聲音瞬間變化所產生的效果。他的音樂在旋律架構上也變得模糊不清，因此常予人一種朦朧的印象。



圖片來源：「The Goonies」相關網站。如幽靈般的威利海盜船緩緩駛向遠方，令人想起青春年少對於夢想的極大信仰，那些奮不顧身的追尋代價，幾乎能在這一刻或這一幕求償。
文章來源：超齡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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