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實驗室37:空中急診英雄(下)
一、「無論你在哪裡,都無法逃避拯救生命。」—白石惠
(註一)
在還沒進大學之前,別人問我為什麼想讀這個科系,我的回答都是:「想救人。」如同藍沢耕作、白石惠、戶田惠梨香、冴島遙、藤川一男,誰不是懷著天真的抱負來到工作岡位,又有誰不是在接觸過現實面後,開始怨恨、難受、無助、渴望逃離;由於沒辦法救回眼前的患者、眼睜睜看著醫療資源抽離一個個體,死亡的具象化在醫療人員眼中,應該要是麻痺的嗎?在成千上萬次面對生死的經驗裡,有能力的人對於需要幫助的人而言,究竟應該以什麼姿態存在呢?
大二下左右,我意識到自己持續懷抱「想救人」的想法是不太實際的,但還沒真正進入工作環境的情況下,我也沒有想太多;直到有靈魂的學生、個案就在我面前時,僅僅是釐清他們的生命故事,就足以使我暈頭轉向,何況是用專業帶領他們脫離痛苦?我真的做得到嗎?有了在工作實務現場的接觸及了解,我懷疑自己的能力和專業所傳授予我的工具,是否可以派上用場?其中又有多大的效果?會不會一切只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個案能從我這裡獲得什麼?
「你如果失敗了病人就會死、什麼都不做也會死,拯救你眼前的生命。」—已經當上腦外科醫生的藍沢耕作對新進實習生橫峯朱里這麼說。繼續從事這個行業、如果想當專業助人工作者的話,不可避免的我一定會、一定會遇上,手上的個案死亡的時候,無論是自殺或是其他原因導致,那都會使我痛苦不堪、自責追究。一個曾經在我面前用力跳動心臟的生命,不知道哪一天可能會沒辦法再見;明明曾經那麼渴望活著的案主,受各種因素的驅動下可能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動力,大三意識到事實面,也是系上開始將我們往各個學校推動的階段,我學的這些是為了給予幫助、想要成為他人生命中的光亮,那如果我這道光反而太刺眼而成為一種傷害的話怎麼辦?我要承擔起所有責任嗎?有很多疑惑和擔心,我將這些想法誠實的寫在個案紀錄、課堂觀察中,並呈現在我的夥伴和老師們知曉。
想來想去,好像是我太希望自己能給出一點什麼,所以才和一些疑問糾纏不清;我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只要輔導諮商仍是我協助他人的一環,那我承擔的生命重量勢必會重一些、複雜一些,所以我也想要變得再強韌一些、再敏銳一些,讓有意識感的教育,不避諱地來到孩子們面前。
(註二)
白石惠:「沒有什麼方法能夠避免這種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注意到,那些希望和你一起背負這重擔的同伴們。」如同在天台心煩意亂的藤川一男會向飛行官請教、獨自躲在休息室胡思亂想的白石惠會被藍沢耕作找到,希望你我都不要那麼輕易的,推開同伴的心意。
二、見證者,非救難人員(註三)
我的工作內容和急診醫生們不同的是,他們是生命的救難者,而我是見證者;一樣的地方是:我們都希望生命再多駐足一下。
大四有一段時間我感到很痛苦。自己盼望不到春天、外界的聲音吵雜,睡也睡不好、要做的事滿坑滿谷,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腦袋裡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我快要不行了。內在小孩以各種形式跟我對話,但我卻無力給出回應,情緒的混亂程度之強烈,我也只能顧著害怕和焦慮。
(註四)
緋山美帆子:「有人能夠告訴我們痛苦、有在身邊想要共同分享痛苦的人,痛苦讓我們意識到那個人的存在。」我發現自己學了那麼多引以為傲的助人技巧,卻不曾使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會使用;我都不信任自己手上的這些工具,個案、學生又該如何相信我呢?觀察到自己再不求助,恐懼感和孤寂感就要爬滿我全身了,我才踏出自己的困頓。
「要怎樣才能縫合心靈的傷口呢?沒有輕易治療內心傷痕的方法,但同時我也這樣人為:內心的傷痕是必須的,原因在於:通過內心受到創傷,就能意識到他人的痛苦。」—《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除了接受專業諮商師的幫助,我也將自己的心情和歷程,向身邊的同學訴說。我在剛進系上的時候,曾經被說是很難親近的人,這來自於我的不安全感和內向,反而在高年級時吐露出自己是誰、經歷過哪些事情、有什麼樣的感觸、獲得什麼樣的啟發後,我和身邊朋友的關係更緊密了。大三、大四的演練課程,也讓我聽見朋友們的生命、看見朋友們的眼淚,驚覺於彼此之間所承受的痛苦,那是千言萬語也不構成形容的生命的扎實重量,原來大家都默默的扛住了宇宙傾倒的濫事才走到今日,如果我們都更早說出來的話,會變得不一樣嗎?我是指心情。
以前不想向他人說自己的事,是覺得會給別人帶來麻煩,但後來願意傾訴,是覺得我們本來就會為彼此帶來麻煩,然而我們會稱之為意義、關心,或愛。
「在尋找自我的時候發現的,經常是令人生厭的可悲的自己,但是面對那樣的自己,是愕然止步,抑或是向前邁出一步,還是取決於自己,面向的是前方還是後方,尚且還未確定,我們想一步步向前邁進,和沒用的自己一起。」—《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三、工作對象是人,我也不用把自己當作神
(註五)
「人只有自己一個人時,是不會珍惜自己的生命的,正因為有想要在一起、不想讓他傷心的人,人才會珍惜自己的生命。」—藍沢耕作
會不會太用力過頭了?妳會不會太用心生活了?我時不時就會聽到類似的提問,多數時候來自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我不太懂得踩煞車,當我想要做一件事情時,確定好方向和目標,我比較喜歡油門一次踩到底的感覺,這和劇中的緋山美帆子很相像,總是希望表現出最光彩的一面,一頭栽進去的時候其他什麼都不管,這也是我一直到實習之前的工作模式,所以我一直是班上最早交作業的其中幾個人,非常不會work-life balance的那種人。
實習到尾聲時,輔導室的資料組長欣容老師對我說:「子瑜,妳不要想著趕快把事情做完,事情永遠是做不完的。」道理我早就知道,但還是很難控制自己想要趕快完成、趕快休息的心思,有時我甚至會因為還沒做完的事而焦慮到無法穩定入眠,但事情也不一定總是在預料之中,而這又會令我煩躁。想當最優秀的那個是這麼難的嗎?還是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最優秀,大家都只不過是各司其職?油門和煞車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是為了變優秀的話,那是為了什麼?
難道妳要等出問題了、出狀況了,才來考慮自己嗎?
「也有一個人甚至難以想像能夠實現的願望,那種時候怎麼辦呢?就是和彼此信任的同伴們(在一起)。」—白石惠
以前不會調節油門和煞車,所以我總是很著急,著急著為個案好、著急著想做些什麼,導致對方也會被我引領到比較毛躁、不安的思緒,那是我個人的情感投射,不應該是對方要承接的。我本來就有在用工作列表、to-do-list幫助自己管理每天要完成的內容,但我常常會想要超前完成未來的計劃,使得我的心靜不下來、身體也閒不下來,反而休息會讓我感到奇怪—我把自己當作生活的俘虜,連睡眠都會讓我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註六)
只是機械化的完成事項,對我面對學生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幫助,只是在滿足我的虛榮心而已。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我向朋友們訴說自己的煩惱—想做的事情有一大堆,卻感覺力不從心;神奇的是,在訴說的過程中,我的腦袋自然浮現出來的念頭是:「妳在急什麼?」而我給自己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人之所以有限制,是為了讓我更能感同其他個體的身受,但現在我卻無意義的加速失去本就擁有的能力,這不是很可惜嗎?我的確很有野心,不管是工作上多完成一個任務,或是在生活中多看了一部電影,不斷顯示出我把重心放在「比較」上,但事實是沒有人在跟我競爭,而是我心中的假想敵在不友善的催促。假想敵也並非說不見就可以完全消失,我現在還沒有找到一個適合自己平衡的方法,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警醒自己,這樣會失去身而為人的魅力。
四、「我比任何人都貪心,而且比任何人都喜歡努力。」—緋山美帆子
最喜歡《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來自於他們的真心真意。五人幫成員們每一次接到呼救的時候,都是用跑的上直升機,會害怕的同時是更擔心感不上救援的時間和進度;他們像笨蛋一樣不顧紛擾,又像笨蛋一樣受傷、痛心,然後再繼續像笨蛋一樣站起來,奔向下一個需要他們的病患。這是出社會工作後,少見的熱血和衝勁。
「這樣也就能夠理解別人的疼痛了,所以最好多受點可以治癒的傷吧。」—緋山美帆子
(註七)
要論努力的話,我這20幾年來的人生中,努力得無可救藥;卻和自己關係不好,龜裂到體無完膚。花時間和疼痛修復與內在小孩之間的關係,通常不太順利,我的內在小孩會對我大吼大叫,有時候我甚至會被她嚇跑,她就像剛未出閘的野獸,一邊要我釋放,一邊又訴說著對我的不滿,卻殊不知根本沒有柵欄;諮商師告訴我,這意味著我忽略她太久了,久到她必須用這種撕心裂肺的方式才能吸引我的注意,她只看著我的同時,我的目光卻落在四面八方;簡而言之,是我的害怕造就了她的憤怒和失望。
那我怎麼跟內在小孩說話呢?起初我用過正念冥想的方式,幫助我跟自己可以有比較和善的溝通空間,也藉此閱讀了一些相關的書籍、跟系上專門的教授取得聯繫,效果還滿顯著的,意思是她至少可以心平氣和的在我面前、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也運用過每天寫自己三個優點的方式,練習看見自己的優點;到後來我的方式演變成,稱讚自己的存在、感謝生活的力量,盡力不去評價;這全部的用意都是,我。
「對於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心,我們到底能做些什麼呢?我覺得必須要把心意傳達出去,把心意化為語言,但是肯定想表達的一半都傳達不出來吧,語言是曖昧的,而且善於說話也絕非易事;即使這樣也要繼續傳達,現在傳達不出去,總有一天能傳到對方心裡,這樣堅信著、繼續把心意化為語言。
不過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事,不需要太多語言,心意也能相通,只要不斷努力,就說不定能夠擁有這樣的幸運,就會產生一種類似於羞恥的感覺,不過也沒必要不好意思,這種時候,就把自己交給這份幸運,這樣一來平常傳遞不到的心意,也應該能夠心心相通。」—《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八)
我很難取悅自己,至今也不能說做得很好,但總歸還是有走下去的方法吧?又或許未來我和自己的對話管道和心意會有變化呢?一顆一顆攢著生活中的小糖,也許可以讓我們在染缸裡嚐到的不只苦澀。謝謝在今年三月邂逅的《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讓當時難熬且艱辛的日子裡,每天都和人物一起成長和積累故事,體會到心依然會為了可想而知的情節感到激動,並推進了我對於自己人生的思考。
【註一】圖片取自Pinterest
【註二】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三】此句出處我忘記了,但確實是從某篇文章還是某本書裡看來的
【註四】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五】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六】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七】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註八】圖片取自《空中急診英雄》系列作品
【原來是遇見了錯誤的前提而已】
子瑜在這個月的「星河實驗室」專欄文章,繼續與大家分享日劇⟪空中急診英雄⟫心得,字裡行間也照見更多子瑜自我掏剖的細節。我有以她為榮的驕傲,總是做得比別人要求得還要更多一些;也有為她心疼的不捨,這孩子根本無需旁人催逼,自己就是最嚴酷的考核者。
最近閱讀了秋芳老師大力推薦的沉重好書⟪早安,我心中的怪物⟫,實在太太喜歡了!想把書裡的這一句話送給令我既驕傲又心疼的子瑜:「通常讓人感覺最劇烈的傷痛,都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前提上。」
這句話太一針見血了!仔細回想,生命中那些反覆困住我們的習慣或事情,好像從來都是出於自己設想的錯誤前提上,以為對焦了,卻始終處於失焦狀態。於是,即使我們做出無數次選擇,卻一直都是相似的選擇,徒然任由重複的模式不斷輪迴。
而正確前提的確立,還在出發的途中,至少是出發了,只要方向對了,總有一天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