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19 20:43:31小葉
『第五章 面影』
『第五章 面影』
少女聽到敲門聲,自床上轉過頭來。
[誰?]
被打開的房門後,出現了一位身著茶色制服的女孩的身影。她小心地自門縫中探進腦袋。
[我可以進來嗎?]
[你是……]
[嘿嘿,你好~]
手中抱著花束前來探望由比子的這位正是森野紗織。
[昨天來的時候,就覺得房間裏空蕩蕩的,所以帶點花來——我想這樣會好一點。嗯——嗯,有花瓶嗎?]
[那個……]
[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錯。一個人很無聊吧?]
由比子只是愣愣地望著她。
[咦?啊,對呢——。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森野紗織。昨天來的那人叫仰木高耶,我們是同班同學。]
[仰木高耶?]
[嗯。雖然樣子冷冰冰的看上去很可怕,不過他人不壞。長相也不賴吧?他身高有一米七八,行事獨來獨往,在我們學校私底下也很受歡迎,由比子小姐覺得他如何?]
[???]
[啊,搞錯了。先不提這個,你想起什麼了麼?自那以後]
面對紗織的疑問,由比子很沮喪地回答道。
[那個、還是、什麼也……]
由比子低下頭,悲傷地輕喃道。順直的黑髮輕輕地撫過臉頰,那端正的側臉宛如日本人偶一般。……望著這樣的她好一會,紗織強而有力地說道。
[不要緊的!振作一點!一定會很快想起來。會想起來的!]
[是啊。很快就能想起來。]
明知道由比子臉上浮現的那笑容是勉強而來的,紗織仍然認為這個樣子展露微笑的她十分地勇敢。由比子一臉惹人憐愛的表情,伸手收下花束。
[謝謝你特地來看我,森野同學。為了素未謀面的我如此費心。]
[怎麼會……]
[好可愛的花。其實我的確是有些寂寞。你能來,讓我很高興]
[…………]
[我一直都很洩氣。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真的很高興能見到你]
紗織的表情突然變得憂鬱起來。注意到她微妙神情的由比子問道。
[?我說錯話了?]
[咦……、不。我在想由比子小姐,是個好女孩……]
[討厭,怎麼了嘛?突然說起這個]
[嗯。稍微有一點,自我厭惡]
說實話……
前來探病的沙織並非抱有如此單純的動機。事情的起因,是讓的那句話。
“我想見一下前天的那個女孩子”
在他身邊聽到這話時,紗織實在是吃了一驚。讓“想見”女孩子,事態非常嚴重!而且對方是昨天那個失去記憶的美少女!紗織熱心地跑來醫院,其實是打算佈置預防戰線,亦就是(將由比子小姐推銷給仰木。成田同學保衛戰!)的作戰方案。原本,讓只是為了確認憑依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想從由比子那兒得到線索而已。然而,表面上維持著笑容的紗織,內心則進入戰鬥狀態,然而……
在由比子堅強的笑臉面前,內心的防線漸漸地崩塌瓦解,陷入完全的消沉之中。
(我真是個超級招人厭的傢伙——……)
仔細想想的話,現在哪是給由比子介紹男生的場合。她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清楚,一定十分沮喪、難過和不安吧。由比子在自己洩氣的時候,單純地為自己前來拜訪而高興。然而,如此嚴峻的情況下,自己卻沒有考慮她的心情……。
(我真是心胸狹窄——……)
紗織責備著自己。
(這就是所謂的盲目的愛麼)
……。她好像有哪里理解錯誤。
(對——啊!這可不是為男人神魂顛倒的時候。我現在應該加油的對象,是由比子小姐!果然,比起戀愛,還是女人間的友情更重要!)
紗織熱血沸騰地握緊拳頭。
[由比子小姐。我會支持你的,要拿出勇氣來哦。絕對不要認輸!]
[紗織小姐好有趣哦]
[咦。……啊,是麼?]
由比子如銀鈴般笑個不停。如此惹人憐愛的笑容是紗織無法模仿的。
[啊——……、嗯]
紗織看著窗外,思量起接下來要做的事。
[天氣真好。真不想就這麼呆在房裏]
[?]
[你身體無大礙了吧。如果說,醫生允許的話,難得有機會,我帶你去遊覽松本市吧]
[咦?真的?]
[從制服上看,你應該不是松本這附近的學生。老呆在醫院裏當然想不起來,不如到外面去,也許會想起什麼。]
由比子的表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我想去、我想去。帶我去!]
[那麼,就定在明天如何?]
[嗯、嗯。明天、就明天!]
[如果醫生不允許,我們就偷溜出去!]
[好的~!]
[那就這麼定了!]
[咿呀啊~,太棒了!]
如此,兩人立下了約定。
由比子和紗織拍著手蹦蹦跳跳的,全然一副相識已久的樣子。
兩人嘰嘰喳喳地談天說地,直到將近六點時紗織才準備離去。
[那麼,我明天再來哦——]
[嗯。今天謝謝你了]
[就算寂寞也不能哭哦。再見]
說完,紗織離開了病房。
房門慢慢地合上。
由比子目送著紗織離去……忽然低聲道。
[高阪麼……]
身後的窗簾隨風飄起。
窗外——
銀杏樹旁,身披雙排扣長外套的年輕男子,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那兒。身材並不算高挑,肌膚白皙剔透。男人輕輕取下墨鏡;那如同黑色水晶般的清澈眼瞳望著她。展現在由比子面前的,是足以令人寒栗的美貌。
高阪彈正忠昌信,如此稱呼由比子。
[……夫人]
由比子目光銳利地看向窗外。表情冰冷地令人不禁想起能面(譯注:日本能劇的專用道具),她以與方才判若兩人的低沉嗓音問道。
[主公的情形如何?]
[主公他……目前似乎被封印在憑坐之中。](譯注:憑坐即被憑依的容器)
[什麼……!]
由比子突然面容恐怖如夜叉般,瞪向他。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好像是有人在憑坐身上動了手腳]
[什麼……]
一瞬間由比子表情愕然。
[這是何人所為]
[屬下不知。不過,他們應是畏懼主公復活之後將插手《暗戰國》、爭奪天下。無論是何人所為皆不足為奇]
[哼……]
結果,高阪對《護符之腕釧》的忌憚惹來讓的警戒,使他無法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那個封印,力量很強嗎?]
[不。據屬下觀察,暫不論其《護力》,那只腕釧似乎連《封力》也不具備。恐怕是利用憑坐自身的力量,對他施下了《縛》住主公的暗示。即便是暗示的效力,可他的《力》竟能夠將主公封縛在體內。輕視那個憑坐的力量,下場必定淒慘。]
[那是自然]
由比子輕笑著。
[由此可見,那個人具備罕見的靈能者素質。雖不知你是如何選到他作為憑坐,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得到他的力量。憑坐既是為此而存在。若不是擁有能與主公分庭抗禮的力量,選擇憑坐也就無甚意義。]
[…………]
[那個魔緣塚的封印亦是如此,合你我及由比子三人之力才最終破解。由比子為我族子孫,從旁協力自是當然。不過,能發現成田讓是你眼力獨到。無論如何,你找來了優良的憑坐。值得褒獎。高阪彈正。]
[是……]
[這個時刻終於來臨。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為主公奪得天下,將這個誤入他人之手的世界再次歸於我武田一氏]
[遵命]
高阪那清澄的男中音繼續說道。
[天下必為我主之物,決不旁落他人之手。今後的《暗戰國》,情勢定將大變]
[零散的怨將們不堪一擊。很快他們就會知道誰才是執掌天下的霸主。]
[是!]
由比子看向回話的高阪,由比子靜靜地說道。
[將妾身自沉眠中喚醒並引領至此地的人是你,高阪。我很感激你]
[若非由身為信玄公正式的夫人您在,主公又怎能復活呢]
接著,高阪如此稱呼著由比子。
[三條夫人]
[…………]
由比子表情威嚴地說道。
[是啊]
由比子、不、三條夫人露出令人生懼的冷笑。
窗框的黑影落在床上。
[夫人。有件事需向您稟報]
[……。何事?]
[上杉似乎開始行動了]
[什麼、上杉?]
三條不禁為之一動。
[上杉謙信的怨靈?是指冥界上杉軍嗎?可是,他們之前不是已經崩潰——]
[估計是其餘黨捲土重來。那些傢伙們意在毀滅《暗戰國》。比難纏的怨將們更棘手的多]
[…………]
[謙信的換生者既有所行動,必會前來調伏主公。主公若被調伏,將再也無法復活]
高阪眼中閃過可疑的光芒。
[您認為該如何?]
[自然是傾力迎戰]
[不過對方可是換生者]
三條不快地皺起眉頭。
[豈能坐視主公被人調伏。不必擔心,一旦事態危急,汝等自當代主迎敵。這是身為家臣的職責]
[…………]
[先將主公解放出來!若不破除憑坐的《內縛》,就無法採取其他行動。儘早解除掉它!]
[是]
三條並未注意到高阪應話時臉上浮現的微笑,她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有個人自前日起不知為何讓我很在意]
高阪反問道。
[是誰?]
[當我憑依在由比子身上來到此地、初次與主公的憑坐成田讓相遇之時,跟在讓身邊的那個人。昨日他也來見過由比子。看上去是讓的好友,之前的那個小姑娘叫他“仰木高耶”]
[仰木高耶?]
[真不明白。雖然他看上去不像具有多大靈力,但竟能看到那時候的火焰]
[火焰?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妾身疏忽了,不小心被由比子反擊。她竭盡其力想要反抗我的憑依。與主公時隔400年的再會,感情過於波動才讓她有機可趁。雖然立即將她制伏,但的確是我麻痹大意。由比子居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先前對她過於輕視了]
[不過,這才稱得上是您的憑坐]
[話雖如此…不,問題是仰木高耶那小子,真得很奇怪。看不出同類的跡象。又不知其真面目,揪不出他的正體。但他決不會只是個單純的人類……]
高阪竭力讓自己鎮靜。
(——仰木高耶……)
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高阪似乎知曉一些關於此人的消息,卻沒有向三條稟報的意思。不過,確認到三條並未察覺高耶的正體,這讓高阪放心了。他像是初次聽聞此人一般,裝作一臉冷淡的樣子說道。
[既然您這麼說,屬下明白。就由我來監視他吧]
[主公那裏處理了如何了?]
[關於此事,我已有對策。希望能得到夫人您的協助]
[要我做什麼]
[方才在此的那個叫“紗織”的女孩]
高阪眼中閃過微光。
[她今早曾同成田讓在一起,兩人應是相識。既然憑坐目前對未知人士心存戒備,我等不易接近其身,若是相識的熟人,他定會撤下心防]
三條立即明白了高阪的意圖。
[要利用那個女孩嗎]
[正是。只要脫下那只腕釧,暗示的效力便不足為懼,如此,定是主公的力量更勝一籌,衝破憑坐的《靈縛》。……夫人]
三條猜到高阪的未盡之言,慢慢地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
三條拿起枕邊花瓶裏的紅色康乃馨。
[此事交給妾身。你就警防其他的怨將吧。若是有想對讓出手,或是要妨礙我等大事的人出現……一概剷除!]
高阪抬眼看向她。三條將花朵握碎在掌中。
[全都交給你了]
[……是!]
風不停地吹拂著。
射入庭院的陽光紅若赤血。
松本市街區的西側,有一條名為奈良井川的河流流經此地。就在同一時刻,沐浴在晚霞之中的河堤旁的步道上,有兩個並肩步行的身影。
[抱歉。要你特地陪我來買東西]
背影中的一人、愧疚地道謙的正是成田讓。他穿著便服,那T恤牛仔褲、配上白色外套的裝束,不管怎麼看都只是個高中生的讓,坦率地說著對不起。
[沒關係]
為他戴上《護符之腕釧》的直江信綱,語氣溫和地回答道。
[可能有人會想要摘除腕釧而襲擊你,所以才需要我這保鏢。不過,就算對你說不必放在心上,總會有些在意吧]
讓“卟哧”一聲笑了。
[是呀]
那是在今天下午兩點。高耶帶著昨天那個“謎一般的黑衣男人”來到讓的家中。面對著站在玄關口一臉訝異的讓,高耶撅著嘴,老大不樂意地開口。
“這個人,其實呢,是我表哥。名字叫直江信綱……”
“真的!?他是你的表哥?”
直江重新向驚愕中的讓打招呼。
“昨日突然驚擾貴府,萬分抱歉。因事態緊急,高耶才沒有時間向你說明”
讓來回地看著兩人。
“高耶叫你來的麼……?”
這時,直江暗地裏用手肘撞了高耶一下。“好痛!喂”高耶小聲地抱怨著,在直江的注視下,十分不情願地回答道。
“因為你好象被幽靈給附身了嘛,我很擔心。這小子是櫪木的……厄、下面是什麼來著?”(譯注:櫪木,日本地名)
直江無力地按住額頭。事先已經練習過好幾回卻還是不起效果。直江馬上介面道。
“事實上,我家在櫪木經營真言宗的寺院。我也持有僧侶執照……所以想著或許能幫上點忙”
被嚇一跳的人反而是高耶。
“什麼——!你這小子是和尚!”
“我有說過的吧。你是怎麼聽我說話的”
“沒聽過。那你為什麼沒有剃成光頭!”
“我並不拘泥於外在的形式”
“和尚的話,就應該剃光頭的——!”
“這是個人自由!”
聽著他們的對話,讓完全陷入了呆愣之中。還是頭一回聽說高耶的親戚中有位和尚先生……。
之後,高耶便回家了。直江自稱護衛,跟隨讓出門購物。
他們沿著堤壩步行,讓愉悅地輕笑起來。
[?……嗯?怎麼了?]
[咦?沒什麼……]
讓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似的,踢起腳邊的石子。他剛才正回想之前這兩人吵架時的場景。
[高耶他啊,的確比較冷淡、沒有禮貌,人又傲慢、急性子、嘴巴很壞,和老師們也經常起口角]
[?]
[總是頂撞長者,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撒嬌的樣子。不過,剛才他和直江先生在一起時,卻玩鬧得很高興]
[玩鬧?]
[嗯!那種吵架的方式就是玩鬧,不是麼?他就跟小狗一樣,玩耍的時候不會露出尖牙,一看就明白]
讓望著河流,那清澈的水面上閃爍著夕陽的碎光。
[露出尖牙時的高耶,即使是我也會畏懼。他的眼神如同獵犬,不斷叫嚷著不許接近。然而,剛才的高耶,就像是在向別人撒嬌一樣的愉快]
[撒嬌?]
直江深感意外地看著讓。
[那個人……對我?]
[恩]
讓睜大了眼睛。
[我啊,也許是因為獨生子的關係,一說起表兄弟,感覺上更像是分隔兩地的親戚]
[…………]
讓的視線落在腳下,笑了。
[直江先生和高耶很相似]
[……咦……]
讓的話再一次使直江感到意外。
[是嗎?]
[嗯!昨天直江先生回去後高耶來家裏看我的時候,那時還不知道你們是親戚,但就有種‘咦?好像哦’的感覺]
[為何會這麼想?]
[怎麼說……,雖然性格、相貌都不相似,但給人的感覺……]
[…………]
[咦?好奇怪呐。這麼說來,直江先生長得和高耶一點都不像呢]
讓邊歪著腦袋,接著便笑了。
[不過還是很像!剛才我們走在一起時我就這麼想。就好像現在是在和高耶一起散步的……感覺]
看著讓天真的笑臉,直江的內心有些不知所措。
毋庸置疑,表哥的說詞只是謊言而已。兩人為了不防止讓懷疑直江的身份而編造的假身份。然而,讓卻說他們很相似。
你們很相像。在這句話裏,感覺敏銳的讓到底有怎樣的用意呢。
(……這個人……)
難道他嗅出了高耶和自己同為換生者的氣息?按照常理,他不可能會知道有這種人類的存在。然而,即便沒有這層認知,他仍能察覺到。
如果讓是出於無心而注意到兩人的相同氣質,那麼這種直覺也許正代表了讓所具有的真正力量。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的話同時亦是證明高耶與自己恰為同類的——確鑿證言。
(可以相信麼?)
自己的這種感覺。
耳邊回蕩起高耶的話。
“你有證據麼?如果要認定我的話,就拿出我是景虎的證據!”
直江微皺起眉頭。
(或許我也有些不安吧——)
自己不可能會認錯景虎,至今直江都堅信這一點。無論在何時,他都未曾懷疑過自己辨識景虎的直覺。
因為得不到他的訊息而造成的不安,也一定會在重逢之後立即消散。然而,直到現在那份不安仍無法消除,反而愈發地強烈。
高耶真的就是景虎麼?
自己只能等待他的“覺醒”麼?
直江自嘲地微笑了。
(——我也會如此脆弱)
或許是因為這次的敵人過於強大。
但是……。
[直江先生?]
被叫到的直江回過神來。讓正抬頭望著他。
[怎麼了?]
[直江先生知道的,對麼?]
[什麼?]
[之前附身到我身上的幽靈。在我體內的“他”,是——]
承受著對方筆直的視線、直江停下腳步。
讓似乎忽然從回視著自己的直江眼中解讀出了什麼。
[原來是真的……]
[…………]
[不過,我並不擔心]
讓笑著如此說道。
[有直江先生在身邊,一定沒問題的]
[讓]
[有直江先生在,所以不要緊的。我相信!]
(不可思議的少年……)
自然的神情、自然的言語,就能使他人的心靈平靜下來。只要在他身邊,就會感到安心。
的確是位惹人憐愛的少年。
如果自己沒有將高耶錯認為景虎的話。
那麼,應該留在那疲憊不堪的靈魂身邊的人,也許正是這位少年。
不是自己……。
[…………]
直江溫柔地開口道。
[請陪伴在他身邊]
[?]
[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所以,請你……在他身邊守護他]
讓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抬頭看著直江。不一會兒,他露出仿佛浸染著晚霞般的笑顏,點點頭。
[……嗯!]
直江面對著夕霞渲染下的天空,懷念地試著描繪景虎的面容。但是,還未勾勒完他的輪廓,心中的殘影便隨著飛馳過身旁的車輛的喧囂而消散。再一次回到現實中的直江忽然產生了疑問。
剛才他描繪的那張臉,是何時的景虎?
——那帶著傷痛眼眸的面容。
射入庭院的陽光紅若赤血。
松本市街區的西側,有一條名為奈良井川的河流流經此地。就在同一時刻,沐浴在晚霞之中的河堤旁的步道上,有兩個並肩步行的身影。
[抱歉。要你特地陪我來買東西]
背影中的一人、愧疚地道謙的正是成田讓。他穿著便服,那T恤牛仔褲、配上白色外套的裝束,不管怎麼看都只是個高中生的讓,坦率地說著對不起。
[沒關係]
為他戴上《護符之腕釧》的直江信綱,語氣溫和地回答道。
[可能有人會想要摘除腕釧而襲擊你,所以才需要我這保鏢。不過,就算對你說不必放在心上,總會有些在意吧]
讓“卟哧”一聲笑了。
[是呀]
那是在今天下午兩點。高耶帶著昨天那個“謎一般的黑衣男人”來到讓的家中。面對著站在玄關口一臉訝異的讓,高耶撅著嘴,老大不樂意地開口。
“這個人,其實呢,是我表哥。名字叫直江信綱……”
“真的!?他是你的表哥?”
直江重新向驚愕中的讓打招呼。
“昨日突然驚擾貴府,萬分抱歉。因事態緊急,高耶才沒有時間向你說明”
讓來回地看著兩人。
“高耶叫你來的麼……?”
這時,直江暗地裏用手肘撞了高耶一下。“好痛!喂”高耶小聲地抱怨著,在直江的注視下,十分不情願地回答道。
“因為你好象被幽靈給附身了嘛,我很擔心。這小子是櫪木的……厄、下面是什麼來著?”(譯注:櫪木,日本地名)
直江無力地按住額頭。事先已經練習過好幾回卻還是不起效果。直江馬上介面道。
“事實上,我家在櫪木經營真言宗的寺院。我也持有僧侶執照……所以想著或許能幫上點忙”
被嚇一跳的人反而是高耶。
“什麼——!你這小子是和尚!”
“我有說過的吧。你是怎麼聽我說話的”
“沒聽過。那你為什麼沒有剃成光頭!”
“我並不拘泥於外在的形式”
“和尚的話,就應該剃光頭的——!”
“這是個人自由!”
聽著他們的對話,讓完全陷入了呆愣之中。還是頭一回聽說高耶的親戚中有位和尚先生……。
之後,高耶便回家了。直江自稱護衛,跟隨讓出門購物。
他們沿著堤壩步行,讓愉悅地輕笑起來。
[?……嗯?怎麼了?]
[咦?沒什麼……]
讓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似的,踢起腳邊的石子。他剛才正回想之前這兩人吵架時的場景。
[高耶他啊,的確比較冷淡、沒有禮貌,人又傲慢、急性子、嘴巴很壞,和老師們也經常起口角]
[?]
[總是頂撞長者,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撒嬌的樣子。不過,剛才他和直江先生在一起時,卻玩鬧得很高興]
[玩鬧?]
[嗯!那種吵架的方式就是玩鬧,不是麼?他就跟小狗一樣,玩耍的時候不會露出尖牙,一看就明白]
讓望著河流,那清澈的水面上閃爍著夕陽的碎光。
[露出尖牙時的高耶,即使是我也會畏懼。他的眼神如同獵犬,不斷叫嚷著不許接近。然而,剛才的高耶,就像是在向別人撒嬌一樣的愉快]
[撒嬌?]
直江深感意外地看著讓。
[那個人……對我?]
[恩]
讓睜大了眼睛。
[我啊,也許是因為獨生子的關係,一說起表兄弟,感覺上更像是分隔兩地的親戚]
[…………]
讓的視線落在腳下,笑了。
[直江先生和高耶很相似]
[……咦……]
讓的話再一次使直江感到意外。
[是嗎?]
[嗯!昨天直江先生回去後高耶來家裏看我的時候,那時還不知道你們是親戚,但就有種‘咦?好像哦’的感覺]
[為何會這麼想?]
[怎麼說……,雖然性格、相貌都不相似,但給人的感覺……]
[…………]
[咦?好奇怪呐。這麼說來,直江先生長得和高耶一點都不像呢]
讓邊歪著腦袋,接著便笑了。
[不過還是很像!剛才我們走在一起時我就這麼想。就好像現在是在和高耶一起散步的……感覺]
看著讓天真的笑臉,直江的內心有些不知所措。
毋庸置疑,表哥的說詞只是謊言而已。兩人為了不防止讓懷疑直江的身份而編造的假身份。然而,讓卻說他們很相似。
你們很相像。在這句話裏,感覺敏銳的讓到底有怎樣的用意呢。
(……這個人……)
難道他嗅出了高耶和自己同為換生者的氣息?按照常理,他不可能會知道有這種人類的存在。然而,即便沒有這層認知,他仍能察覺到。
如果讓是出於無心而注意到兩人的相同氣質,那麼這種直覺也許正代表了讓所具有的真正力量。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的話同時亦是證明高耶與自己恰為同類的——確鑿證言。
(可以相信麼?)
自己的這種感覺。
耳邊回蕩起高耶的話。
“你有證據麼?如果要認定我的話,就拿出我是景虎的證據!”
直江微皺起眉頭。
(或許我也有些不安吧——)
自己不可能會認錯景虎,至今直江都堅信這一點。無論在何時,他都未曾懷疑過自己辨識景虎的直覺。
因為得不到他的訊息而造成的不安,也一定會在重逢之後立即消散。然而,直到現在那份不安仍無法消除,反而愈發地強烈。
高耶真的就是景虎麼?
自己只能等待他的“覺醒”麼?
直江自嘲地微笑了。
(——我也會如此脆弱)
或許是因為這次的敵人過於強大。
但是……。
[直江先生?]
被叫到的直江回過神來。讓正抬頭望著他。
[怎麼了?]
[直江先生知道的,對麼?]
[什麼?]
[之前附身到我身上的幽靈。在我體內的“他”,是——]
承受著對方筆直的視線、直江停下腳步。
讓似乎忽然從回視著自己的直江眼中解讀出了什麼。
[原來是真的……]
[…………]
[不過,我並不擔心]
讓笑著如此說道。
[有直江先生在身邊,一定沒問題的]
[讓]
[有直江先生在,所以不要緊的。我相信!]
(不可思議的少年……)
自然的神情、自然的言語,就能使他人的心靈平靜下來。只要在他身邊,就會感到安心。
的確是位惹人憐愛的少年。
如果自己沒有將高耶錯認為景虎的話。
那麼,應該留在那疲憊不堪的靈魂身邊的人,也許正是這位少年。
不是自己……。
[…………]
直江溫柔地開口道。
[請陪伴在他身邊]
[?]
[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所以,請你……在他身邊守護他]
讓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抬頭看著直江。不一會兒,他露出仿佛浸染著晚霞般的笑顏,點點頭。
[……嗯!]
直江面對著夕霞渲染下的天空,懷念地試著描繪景虎的面容。但是,還未勾勒完他的輪廓,心中的殘影便隨著飛馳過身旁的車輛的喧囂而消散。再一次回到現實中的直江忽然產生了疑問。
剛才他描繪的那張臉,是何時的景虎?
——那帶著傷痛眼眸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