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27 12:27:43妮珂

靈修的日子

*接續日前"慢速人生"一文*


「有位婦人晚間騎自行車發生意外,造成左膝蓋骨頭裂開,
需要開刀、住院休養。事件發生後婦人還自行返家,以為並無大礙,
直到膝蓋腫脹、無法伸屈,才在家人陪同下赴急診就醫…」

這不是電視新聞事件,因為沒有新聞性,這是我家媽咪貪玩的結果。

於是,晚上十二點多我被召回,迅速收拾麻(就是我媽)住院可能要用到的物品
(這時我也不禁佩服起自己竟還能細心冷靜地想到要收拾必備物品,因為我要陪她住院,所以收拾好的物品絕大多數其實是我的…)
等我到了醫院已經凌晨一點多了,想不到急診室那麼熱鬧…
冷氣冷得讓人打哆嗦…。

這場意外讓家人很快集合在一起,
車子裡七個月大的瀧瀧躺在拔(我爸)懷裡熟睡著,
妹在醫院走廊上的病床邊陪著麻,除了已包紮完成的左腳,
麻的樣子跟早上我出門前看到的沒什麼兩樣,怎麼腳就已經受傷了呢?

麻出事後的那晚,我的手機響了好幾次,
從一開始說跌倒,到需要去醫院,再到醫生說要開刀住院…,
一通通愈來愈讓人感到沉重的電話,就突然在平安健康的日子中打了好大一聲響雷。

因為院方說還沒有病房的空床(雖然我並不相信),
所以我們就像其他病人和家屬一樣,在急診室旁的走廊上準備過夜。
我看到每個病人受傷的部位都不一樣,因為平常不太有機會看到這種情形,
也就震驚於原來當健康之神不再眷顧時,什麼樣的疾病或傷害都會大肆侵襲脆弱的人類。

有個人的麻藥退了,因傷口發痛而不時低聲哀嚎…
有個小女童在夜裡每隔一個小時就會在看診間裡啼哭…。
我躺在麻病床邊的走廊硬椅上,對於自己這時候(週日凌晨)怎麼會在這裡的過程仍覺像作夢一般,
然後腦中想著「這真的需要開刀嗎?」
「開刀的危險性有多少?」
「主治醫師是何方神聖,技術可以信賴嗎?」
「我是不是該問問相關的人脈對於這件事最適合的處理方式….」
不過在凌晨三點的夜裡,電話實在無法撥出去打擾朋友。
終於昏昏欲睡了,恍惚中週遭的聲音很少斷過,一會兒是醫療器材咕嚕咕嚕與地面打架的聲音,
一會兒是講話聲,一會兒是病床專用電梯的「電梯上樓」、「電梯下樓」冰冷錄音聲。
原來,這就是不小心成為病人和病人家屬以後的折磨之一,
要不是有週遭聲響的陪伴,會誤以為被遺棄在某個角落了。

漫長的夜終於結束了,我非常難得地在六點以前醒來,
走出醫院看見微亮的朝陽,沒有像烤肉般的炙熱,
而像是清透的雪紡紗材質般的空氣。吃了頓可口的早餐,
再四處逛逛這棟我不知道要待多久的大樓,終於輪到麻要進開刀房了。

電梯裡麻笑著跟護士小姐說她好緊張,我卻不敢看麻,
因為我也很緊張害怕,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聽完開刀和麻醉醫生的說明,我在生平第一次簽署的手術同意書上簽下名字,
然後很不自然地跟麻說不要緊張,就望著她被推往開刀房,
一個人,孤單的,被推進了門後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地方,
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既心疼又無助,接著鼻頭一酸,
麻已經消失在我視線之外。

坐在等候區,我沒有馬上通知應該還熟睡著的家人,只祈禱手術順利。

終於,我和麻落腳在病房中。

手術終於順利完成。接下來是不知道要住幾天的恢復及復健時間。
麻說我高中時也來照顧過當時開刀的她,但我沒有太深的細節印象了。
這一次,則是發生在爸媽年紀漸長、體力漸衰,
而我們小孩子要成為家中支柱的時候,
我深刻體會到,這個節骨眼已經不再是以前處處依靠父母的景況,
麻需要我照顧,甚至在家中照顧瀧瀧的爸之前也過慣了有人照料得很好的日子。
突然之間,我覺得生活不再是顧好我自己一個人就好了的,我有了更多的牽掛。

我在醫院裡,展開了很罕見的規律生活。
夜裡因為白天的充實而睡得安穩,
早上八點多醒來,就開始看護的工作。
實際做了之後,才知道原來照顧病人會有這麼多事情要做,
包括裝熱水、每兩個小時換1次冰枕、倒水、削切水果、買三餐、洗碗盤、提醒吃藥、點滴沒了通知護士、輔助麻做復健運動、幫麻換衣服、換床單、處理方便事宜、幫麻乾擦或濕洗、調整冰枕敷理位置、接待客人、照料病人心理、外出散步、買花佈置病房(要小心某些年紀大的長輩會忌諱白色的花)等等…,
這九天所做的這些家務事幾乎是我半年的份量了…。
(殊不知我不太有吃水果的習慣,更遑論去處理水果,通常都是有現成的偶爾食用一下。)

我腦中只有一個想法,麻這樣要吃些什麼比較有幫助,
要多做些什麼才能讓她趕快恢復,
所以吃得頗豐盛的我們總是一邊用餐一邊揣想爸自己吃了些什麼食物,
但肯定沒有這樣精采。
於是,幾乎不太下廚的我也只好偶爾回家將麻出事前裝滿的冰箱稍微瘦身一下,煎魚、炒菜、煮鹹粥等等…,
讓爸也可以感受一點家庭溫暖。

這幾天,很難得地,總是服務別人的麻有機會接受我全套的服務,
但她說寧願身體健康多做一點沒有關係,然後給了我一句評語:
「想不到妳平常看起來大剌剌的,其實還挺細心的。」
開玩笑,我這可是不輕易出手的,派得上用場時自然義不容辭。

因為在醫院裡就只是休養,時間挺多的,
和麻大眼瞪小眼之餘,還聊了不少平常不見得會聊的話題,
感覺多了像朋友般的關係。這段時間像是我和麻的蜜月之旅,
我們看到了對方不同的另一面。

所以,即使是受傷住院,我也感謝至少麻的狀況在掌控之內,
還讓我經歷了這段彷彿是進行靈修的日子,
因為是沉潛,也是慢慢地、踏實地親手做著迫切的事;
在那樣純白、封閉卻回歸基本的環境中,
我才知道身為病人和病人的家屬其實感受會比平常來得細膩很多,
同時也處在資訊很不對等的狀態中,進而產生無助之感,
最在意的不外乎是護士夠不夠貼心、醫生看診仔細與否、復原狀況好不好,
甚至連晚上睡覺時鄰床病人和家屬的聲響似乎都變得放大許多。
這九天之中,鄰床換了三位病人,一個是一歲多的小弟弟摔斷手、一個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腿骨斷裂、還有一個則是比我年輕的女孩長了腫瘤…。
在這裡,所有的七情六慾都只回歸基本面,就是只要「健康平安」!

當然,除了我,妹和她男友也細心地前來探視和照顧,
弟和女友則是打掃家裡並輪班守護病人,手足和親子之情也就是這樣吧。

出院回到正常生活將近一個月後,那九天的住院記憶想來愈行遙遠,
可那就像是一段曾經遺世獨立的奇異之旅,
生命中單純到只有一個想法和努力的目標-健康活著!



August 17,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