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中秋節是我最愛的節日。

曾經。

不為甚麼，就因為中秋是小時候唯一能讓我在夜間溜到街上去玩的機會。及後我不只一次想，我大概是蝙蝠是螢火蟲或者是貓頭鷹，因為從小到大天一轉黑我便渴望逃離。逃離那幽禁著我靈魂和軀體的四面牆。實際卻是我渴望跳進無邊無際的夜的同時，我怕黑。中秋的街上處處燭光、點點燈火。看！多溫暖？

有時候我回憶起樹梢底處、長椅旁沿的一灘灘蠟漬，原來小時候漫無目的地埋首的蠟燭叢裡竟有著那時候整個的自己。像一躍一蕩的火影，輕盈盈的，也飄渺。一閃沒入黑暗之中，快而無痕。長大了倒發現，無論怎樣努力用紅色彩色的蠟燭在石墩、在草地、在月餅罐裡堆砌還是塑造不了當初的自己。輕飄飄的笑，都浮在雲端蓋明月。昏天，黑地。

之後我想起那個記憶實驗遊戲，又想起近來常吟詠李義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其實「記憶」沒有想像中的可靠。（我們都把它理想化得過了頭！）然後又想起Blade Runner裡的複製人，再想起Matrix的一句：「What is Real?」（我們實在是理想化得過了頭！）其實我們一直在憑弔著自己勾劃而成的「美好回憶」，真實的部份卻在火光一閃的瞬間跌落夜幕深處，銷聲匿跡。

最終我發現「蠟炬成灰」其實並不怎樣長，像我們銘記的「曾經」，如垂懸在暮色中的太陽。都不真實，都捉不緊。每每回想起時都燙手，定神一看卻還是潔白的雙手。就是有殘留的疤，也會在年月中漂白淨化而後化為烏有，不真不實。「曾經美好」，每每日新月異，卻全摘留不下。留下的，只有自己撮寫再以意點綴的「經典」。人、情、事、物：「心知身在情常在」，偏偏「此情可待成追憶」，甚至「春蠶到死絲方盡」。原來我們總是歇斯底里地用著一生去悼念那不牢固又快來快去以至無從把握的回憶。

憶不欺人人自欺。

打火機？還是火柴好。儘管多快、多不真實，我還是用力用雙手觸擦過。

「擦、擦、擦，蓬……」

「好風景多的是，夕陽平常事。
然而每天眼見的永遠不相似。」

今天的月理應還是份外的明，中秋獨具的濃厚燭香卻是愈漂愈淡。塑膠燈籠的音樂在「打打打打」的響，於剛起的秋風中閃爍飄泊。一劃而逝的星火燭光，每年如一卻又歲歲不一。火花易來易碎，當火柴燃盡時，還是讓夢在月牙灑落的光暈中甜甜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