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樣的一天開始來說，結局倒算是還圓滿。

問題只是，這一天要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起？

我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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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逃避了週末的加班。這一週會怎樣的魔鬼。其實已經心裡有數了。就硬著頭皮來吧。

一個令人不太起勁的案子。陌生的，不太牢靠的建築師邀約合作。（眷村改建案，妳想呢）。信心滿滿的建築師宣稱這個案子競爭少。承辦人熟靠。投標文件他們都會準備。我們只要提供業績，再把文件包裝一番就可。簡單至極。

是嗎。怎麼我聞起來到處都是可疑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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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勁。

然後我的另一位經理還一直來煩我。

這「另一位經理」其實本來是我唯一的經理。即使在那樣的時候，我就不那麼尊敬他了。現在因為新來的無休經理交辦的東西越來越多。難免就更疏於掩飾，對「另一位經理」的輕慢。

而對於得不到尊敬，沒有人是那麼遲鈍的。

於是這天他鐵了心要讓我明白他的經理身份。在每個我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就會不偏不以地拿張無關緊要的表格，要我作些無關緊要的修改。即刻地。

因為我開始顯露忍耐的表情。引得他越發挑剔了。與他呢，最後總是會陷入小人對決的局面。而我是比較屈居下風的小人。

於是這天我格外的暴躁。然後又一直有風聲傳出，其實這案子的業績資格有可能不符（是嗎？眼睛一亮）。

一個有可能延期的小考。妳會有準備的心情嗎？

我不。我性格中的全部懶惰與樂觀成分。都押進來了。（說不定不投這標了？）其他人都認命地繼續下去。可在明確宣判以前，我就是沒有那種心情。

天不從人願。最後，還是要投標啊（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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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一晚上。我在深夜近兩點時搭計程車回家。洗個澡。小睡一個多小時到清晨五點。回公司繼續。

這天運氣算是不錯。至少可以淋浴洗頭。也有機會躺平身體。我親愛的床鋪與枕頭。不過。等我重回辦公室後。。。。

這世界就不那麼寬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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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不完。

緊繃著。但是知道作不完。裝訂的廠商同意至少可以等到晚上八點半。不過直到六點半時，我的進度仍然在令人絕望的狀態。差得遠了。

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裝訂的廠商。商量最後交件的時間。總是不得不要面對。（倒底要我們等到幾點？）

如果你們今晚別等了呢？我試探地問。明天早一點來。我們九點半以前要送到新竹。七點半要上路。如果你們可以提早四十分鐘來開店，在六點多來裝訂？

謝天謝地。居然這個時間對他們還更方便些。於是我們很快地敲定了六點十五分，我把完稿送過去裝訂封面。

掛上電話。鬆了一口氣。

是。現在我多出了十二個小時。妳想不出來我感覺有多麼富足。剛才我連拿一分鐘來笑都嫌浪費。可現在我還可以慷慨地送妳兩小時。

沒關係妳拿去。我時間還夠（我想像著這麼說）（但是傲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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啃隔夜的陳麵包當晚餐。不計較。

預料到會有一番苦戰。早穿了適合徹夜加班的輕薄衣服。在無空調的悶熱辦公室裡。把音樂開的很大聲。

可不能睡著！

全部送印後。開始安排插頁。然後逐頁蓋上編號印。不知道這是什麼磨人規矩。新竹市政府規定服務建議書每一頁都要蓋上編號印。

妳一定會蓋到瘋掉的。我的同事警告我。20本服務建議書。每本一百五十頁。

幸好他們已經幫我把附錄的部分蓋好了。為了不讓自己睡著。不得不把作業流程設計的很複雜。（雖然還是不支睡去了半個小時）。

反正我有一整晚。一整間公司由我胡搞。

6：05AM。把26本服務建議書裝進影印紙空箱裡。裝不下的部分，就暫時塞進兩個提袋裡。下樓叫計程車。

這東西。有三十公斤吧？皺起眉頭。

而且。外面還下起了濛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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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駛到裝訂廠外時。鐵門深鎖。

目瞪口呆。這是？

這是怎麼回事？果然這世上沒有任何約定是可以相信的嗎？現在要怎麼辦？我要下車了嗎？

我與我的服務建議書。在車上躊躇著。
至少車內是乾的。而外面。是雨的。險惡的。

車內也不是完全不險惡。
小姐。我還要做生意耶。計程車司機說。（妳倒底要不要下車）。

像是被全世界辜負的屈原。我很想。抱著我三十公斤的大石頭。一起沉進汨羅江裡。

雨越下越大了。

這附近竟沒有一個屋簷可以遮蔽。我把嬌貴的，淋不得雨的服務建議書，暫時安頓在一棵芒果樹下。欲哭無淚。
（對不起，如果我有外套，我會脫下來幫妳蓋著的）。

一面揮著手驅趕。芒果樹下奇怪的。擾人的小蚊蟲。一面徒勞地撥著店裡的電話。沒人接。當然。

現在怎麼辦？

到六點半時。絕望地。不得不打電話給無休經理。我記得他有這廠商老闆的手機號碼。我跟他抱歉打擾了他的睡眠。不過情況不太妙。

手機通了。老闆還在家裡睡覺。雖然已經約定了早上六點十五分，但是怪我怎麼沒再打電話跟他們確認。彷彿這是全天下都通曉的道理。

好吧。也就是說。就算已經約好了。我還要打電話叫你們起床上工嗎？

平時都配合得很好的溫和老闆娘，口氣也潑辣起來了。我們已經夠幫忙了。不然妳要怎樣？

是的。對你們來說，只是幾百圓的裝訂生意。不過對我的公司來說，可能是一紙六千萬的合約。不然要怎樣？

對我來說。不過也就是丟了一份工作而已。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如果這樣可以交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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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更大了。我扛起我的石頭。躲到某棟公寓的樓梯間的雨披下。每有人要牽著機車出門時。我就向他們道歉。與我的石頭挪向一邊去。好讓人家通行。

厚著臉皮。但這是附近唯一淋不到雨的地方。

快七點了。繼續撥電話。所以你們倒底什麼時候才會來呢。老闆娘說。小姐。就算飛過去也要時間吧？！

那麼告訴我你們倒底需要多少時間吧。我好做些打算。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補救。我不放棄地追問。

來不及了可以吧！那我現在就告訴妳來不及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老闆娘生氣了。
於是我哭了。
反正來不及了。

然後淹水了。就在我忙著吵架的時候。這雨。就在路邊慢慢地囤積著。積水悄悄地漫過紙箱底緣。老天。我扔下手機。顧不得眼淚和淋濕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在積水裡撈起紙箱底。誰知道這水泡多久了。我可憐的，印了一整晚的服務建議書。也許成了一團爛紙在裡面了。

終於痛哭起來。反正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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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我不能落地的三十公斤石頭。站在積水裡。想著也許我的雙手就要失去知覺了。

然後終於。看到老闆來開店門了。

七點零五分。歷經26小時無眠的工作和遮騰後。我想我可以躺下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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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改變。

衝回公司拿了包裝材料和資格文件。統統都帶到車上再包裝吧。本來負責押送投標去新竹的H君，雖然是剛來上班沒幾天。倒是還滿鎮靜的。快手快腳地把該帶的東西丟進一支空紙箱裡。然後跳上車子，請公司司機先把車開到裝訂廠。

七點五十五分。把熱騰騰。膠裝過的服務建議書通通丟上車。上路吧！妳想我們有可能在九點半前，抵達新竹市政府嗎？

在這種下著大雨。通勤顛峰的時段裡。

司機沈默片刻。
趕趕看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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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狼狽了。

當然我也想保持某種程度的優雅。很可惜是現在，只要是在12小時內曾經洗過澡的人。就足夠引發我的羞愧。。

我想洗澡。想洗臉。想換衣服。想脫掉高跟鞋（但是穿上另一雙）。
我覺得頭髮油膩。臉頰浮腫。我淋過雨也哭泣過。而且我沒有時間梳頭髮。
（還能再更糟嗎）

至於同車的H，顯然沒有想洗澡的問題。他穿著要去投標的整齊衣服。而且還是。前情人的研究所同學。

我想我有一百個理由希望。自己不是看起來那麼糟。（嘆息）
（年逾三十的女人。不算過份的虛榮心）

（乾淨的）H禮貌地，同情地問。妳需要吃點東西嗎？我買的早餐可以先讓給妳喔。

我謝謝他。不過現在我願意拿任何東西去交換，遺漏在公司洗手間的化妝包。我渴望地懷想著那些粉餅，護唇膏。唇蜜。任何可以使我看起來體面一點的東西。但是一樣也拿不著。

如果不是被我在皮包裡翻出一支口紅。也許我會忍不住請司機掉頭回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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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東西打包好。現在我們就等著。也幫不上什麼忙。就看司機表演了。

H給我看他的手機套。和妳的應該是同款喔。

對。只是美多了。

我嫉妒地看著那優雅的淡褐色皮套。舒適地保護著小手機。鬆緊合宜。而我的紅皮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胖女人，狠命要塞進S號洋裝。窘態畢露。

這個早上。什麼都不如人。即使原本我還頗為自慢的手機套。現在看起來也如此寒愴可憐。

小氣地，把我的手機藏起來。然後轉移話題。問司機先生。妳覺得我們有希望趕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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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很擔心。畢竟我還是睡著了。

醒來時。新竹市正下著瘋狂的大雨。城市陷入一片末日般的灰濛。想到我們要帶著這麼一大箱文件。在雨中衝鋒陷陣。就讓人覺得煩惱。而新竹市政府正在改裝。臨時辦公室搬到哪裡去了呢？

畢竟是在九點廿八分。把這箱子交給收件的承辦人。拿到一張簽收單。

我想拿手機把這歷史性的一刻。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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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府對面的麥當勞。買了一份鬆餅加豬肉堡的早餐。

終於可以坐下來。輕鬆的。雖然這鬆餅呈現奇怪的彈性（韌性？）。豬肉很鹹。茶很淡。而我很挑剔（開始有心情）。

不過。這片刻的寧靜。感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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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等開完標。過關。

聊天讓時間變的很容易。關於台南。我奇怪我還記得那麼多事情。

事實上。這剩下來的一整天都很容易。H按定原訂計畫去這眷村的基地踏勘。拍些照片。有時候我會跟著去拍照。有時則是在車上打瞌睡。

我也討厭這個老態龍鍾的字眼。打瞌睡。不過我的精神狀態就差不多這樣。半夢半醒。新竹市街變的朦朧。我記得他們找了棟管理鬆散的大樓頂作為拍攝基地全景的制高點。我記得他們在已經收市的菜市場計算攤位和市場規模。我記得中午吃了四海遊龍的鍋貼。我盡量讓自己顯得清醒（但未必真正保持清醒）。

然後。我們就回台北了。

我想起我停在捷運站的機車。距離上次出門上班。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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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九點以後電話。請體諒我的胡言亂語。以及讓人滿頭霧水的附和。

直到對方說。我想。妳今天早點休息吧。

謝謝。那麼。我真的要睡了。
雖然是咎由自取。不過這是。距離上次兩個小時睡眠之後的，第43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