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終於降下了睽違一年多的第一場雪，不到一個小時的雪花，讓這個鮮少降雪的城市終於被覆蓋成白色，陽台突然多了一層糖霜，怎麼看怎麼可口，晚上等著糖霜積了兩公分，挺有興致地堆起了兩個小雪人幫他們拍起連續劇。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踏上這片歐陸低地國時，正處於雪融最冷的時節，兩個人，一人背著一把琴，提著五六個行李箱，把整個「家」都搬過來，看著這了無生氣的大地，火車台階都高得自己一個人都都抬不上去，即便身旁有企鵝陪著，少掉了幾乎百分之九十五的煩惱，我還是在開啟宿舍門那剎那時潰堤哭了，在心裡問自己：「我真的要搬來這個國家久居嗎？」

    被台灣寵壞了的我看著這什麼都陌生、事事要自己來的陸地，嚇著了。現在，畢業兩年了，連工作都換了第二份工作，我從一位連登機箱都需要Uber司機幫忙提上後車廂的小姐，變成了一位二十公斤的搬家行李自己一個人可以爬樓梯搬上七樓的旅外大姐，似乎真的體會到，除了自己真的變強壯外，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自己的道理。

    生理需要壯大，心理亦然。當我以為終於撐過畢業後沒收入找工作的黑暗時期，拿下第一份工作終於可以在歐洲留下來後不到一年，我沒有被公司續約，心理再次陷入自我否定，這塊陸地是否真的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一次又一次的磨練，心理跟著身體肌肉一樣被訓練得強壯起來。曲折輾轉，我進了資訊管顧公司，從小顧問重新出發。

                         1.   獵頭姐姐Vs.塔羅預測

    這條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呢？七年前，為了出國唸書時需要檢附的跨國公司經驗，決定進外商三星，之後又因為要準備出國考試，必須換另一份比較有時間能準備考試的工作。思忖著每一步佈局都會影響未來的職涯發展，當時的我，帶著三年的三星大型企業業務經驗與獵頭聊天，據說好像在三星待過出去發展都會很好的呢！

    獵頭姐姐剛好是同大學的學姊，提起施華洛世奇有個業務機會，問我有沒有興趣多瞭解？我想著進入奢侈品產業，不正是最美好的事物嗎？身為「水晶」，有機會進水晶產業真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我二話不說接下了這個面試機會，踏入了施華洛世奇亮晶晶的殿堂，而又這麼剛好的，面試官居然是學校的EMBA高爾夫球社學長，恰巧是我在大學社團期間在國標社當公關找贊助時的團體，整個面試除了基本的業務技巧外，更多聊起了國標舞的共同興趣，就在面試時與學長成了朋友。

    這次面試，我順利的推進到下一關。當獵頭姐姐告訴我施華洛世奇推進到下一關時，我同時收到前三星隔壁部門的協理邀約到另一間台灣資訊代理商工作，我知道這個機會也不容易，又找了獵頭姐姐以業界市場動向的角度，以晚輩的角度請教建議，卻意外得到了非常不同的回應：「學妹，雖然我身為你的獵頭，應該要盡量幫妳推進施華洛世奇，但我知道妳兩年後有打算去歐洲發展，妳現在有三星一個牌子在身上，不需要更多大牌子了，我知道你對這個機會的熱忱，但是奢侈品產業，如果你不是在業界有很深的基礎，或是在語言上有特殊優勢，是沒辦法幫你在歐洲找工作增加競爭力的。」

    「妳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強而有力的產業，施華洛世奇不一定能讓妳在歐洲更容易找到工作，但是，這個資訊產業的機會，符合歐洲、甚至全球需要的資訊人才，如果不排斥資訊業的話，會讓在歐洲找工作容易許多！這才是身為一位獵頭的初衷，我希望你的職涯能有最好的發展啊！」學姊一番箴言，想想要放棄美麗事物的產業，去做一個似乎看似有點無聊無趣的工作，我仍然掙扎了一下。理性上，我知道自己對奢侈品產業沒有這麼喜愛、執著，只是在情感上，每一個單純少女心要割捨對亮晶晶美好事物的遐想，很難哪！最後，不排斥資訊產業，我接下這個機會，從外商消費性電子產品跳至硬宅的台灣本土資訊產業。

    那時，身邊朋友都覺得我是不是沒想清楚？好歹也找個大牌子外商，但更清楚獵頭姐姐對於市場的分析的合理性。還在猶豫之時，愛鑽研命理的老媽倒是出現了：「不如我們問問塔羅牌吧！說不定可以給你參考參考啊！」

    老媽帶著我一張一張抽牌，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看起來最不吸引人的台商資訊機會，卻抽出了權杖騎士----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待妳出發！看來在各方面來說似乎沒有什麼懸念了。說起來也有趣，我老爸是工程師，即便小時候數理比較好，我也決定選三類，就是不想成為跟老爸一樣的理工宅，大學選系特別選了以文組為名的政大，結果一看系所居然是二類系所，畢業後產業遠本想走行銷、走美妝、奢侈品產業，繞了一整圈似乎這隻孫悟空逃不出老爸的如來佛掌，繞來繞去還是在老爸的掌心裡打轉。這個不在規劃裡的轉變，成了我出國唸書畢業後的重要資產，當大家畢業準備找工作時，我收到了學姊的電話：「我們在找當過業務、看過通訊產業、待過資訊業的女生MBA，我看了一圈，好像只有妳的履歷比較符合呢！」

    誤打誤撞下，這個轉變讓我順利在荷蘭留下來的關鍵。                      2.   助理小妹Vs.工程師激勵員

    在低地國拿到學位後直接被找去資訊顧問公司當起了商業開發，雖然看似每一段經驗都符合，但其實台灣與歐洲企業的做事方式、範圍都差異太大了。很快地，同事就發現我的每一項經驗都與他們想像的不同。上百億的標案談到尾聲，穿梭在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團隊裡，我只能當起專案統整小妹，說好聽是專案統整小妹，實際上就是工程師激勵員，哪個人要把哪一份報告做出來，誰要交什麼資料，剩下的所有時間我都在幫忙「美化」投影片，還獲得了「美化投影片小天使」封號，渾渾噩噩地瞎聽著聽不懂的各種技術術語，每天陪著前輩們準備標案到半夜一兩點回家，而我一整天的工作內容就是美化投影片。

我嘗試告訴自己可能因為還太菜，什麼都虛心學習，蹲點蹲久了自然就會學到東西的，一方面想辦法爭取其他小專案可以發展舞台的機會，一方面在大專案裡結交了許多副總跟合夥人當好朋友。

跟這些大老闆們當起朋友時，他們也看得出我在這位子不得志，幾次在下午茶泡著咖啡時勸勸我。還記得從美國來的大叔邊吃著宵夜邊跟我說：「你現在一定很痛苦，覺得自己在瞎忙，但過幾年之後你會發現其實你聽到的看到的，以後都用得上！這次的經歷是十年難得一見的。」；或是從英國來的老爺爺泡著英式紅茶說：「嗯……去找誰吧！瑞士有些機會，別在這耗著。」

每一位大前輩講的話都記著，就這樣當了工程師激勵員跟簡報美化小天使的半年後，到了年度回顧，因為荷蘭政府的規定，一般員工是先拿一年約聘，滿兩年後才會轉永久約，這次的年度回顧會直接決定我能不能被續約，以前都覺得一定是那些上班打混摸魚、能力不足的人，才有「不被續約」的事情會發生，我總相信以台灣人的拼勁及聰穎，大部分的我們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不被續約」這種事，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呢！我跟同事們處得很好，各部門老闆跟同事都喜歡我，應該會沒事的吧！

    「妳也許還不適合當一位業務」那天當副總坐下來告訴我，這對過往的職涯五年「只有」業務經驗的我來說實在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如果我連業務都不適合，那還有什麼工作我能做呢？副總是位義大利爺爺，作風處事出了名的狠辣，煞有教父黑幫風範，客戶都為之尊敬，他拍拍我的肩膀：「比起業務，你或許比較適合當管顧。沒事的，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錯愕，我以前也弄走你主管，他那時候超討厭我，但人要在對的位子才會成長，之後我就把他接回來了。」

    當天我回去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日子又要重新來過，再次漂泊。大概真的只能說是運氣好遇到佛心又有力的老闆吧！隔天我就接到電話，如果我有意願，下星期跟著顧問部門去跑看看，剛好這個顧問部門的合夥人，就是上次跟我泡英式紅茶的老爺爺就是顧問部門的合夥人，跑了兩個禮拜實習，居然順利的轉進了顧問部門，殊不知當初我選擇進這間公司，就是衝著公司的顧問體系而來，因緣際會地，才開啟了顧問這條路。               3.   二十歲的夢想Vs.三十歲的全力以赴

    顧問這條路雖然在我三十歲才踏上，但其實這是一場二十歲的夢。

   「顧問」是我與第一任男友的約定，他總是跟我說著他要成為一流管理顧問的夢想，我則矇懞懂懂地跟著、看著、聽著這一個個case study。高中念三類只知道志向要當醫生拯救生命的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顧問這種工作。聽著三大顧問來學校演說，憧憬著當上顧問拯救數以百計人民的生計，這種工作好像比醫生能夠拯救更多生命；像三國演義裡的諸葛孔明般在商場上替企業出謀劃策、運籌帷幄，原來真實世界真的有這種工作呢！台上的顧問合夥人分享著他豐富的人生閱歷，最後說著招募的要求：我們只收最頂尖學校的最頂尖學生，或是全球百大MBA畢業的校友。

    看著自己的學歷並不是什麼鳳毛麟角頂尖中的頂尖學生，大概只能出國拿個MBA回來才能有機會進顧問業了吧！決定念MBA的路或許就是在這場演講中慢慢埋下了種子。

    知道畢業沒辦法直接進顧問，倒是可以往申請國外百大MBA之路努力，畢業後決定進外商，讓自己的履歷在申請MBA更有競爭力，在公司結交了許多好同事好前輩，聽著前輩分享著他們與顧問打交道的經歷，我才看見真實世界中的企業怎麼看顧問：「妳想當顧問？顧問都是年輕小朋友做的啊，因為他們才有新鮮的肝跟我們耗」、「顧問啊！就是什麼都不懂，什麼資料都跟我們要，最後拿我跟他講的資料跟我說我們已經知道的答案。」……

    隨著我在業界發展，才知道原來現實世界中是商業部門讓企業成長，更像一位將軍為公司開山闢土、打下江山。原來顧問才不是什麼孔明，充其量就是個馬謖，我寧可當一位將軍，自己的軍功自己拿，更有踏實感吧！當時的我決心不走顧問了，我打算繼續在業界親手打下自己的江山，即便進了MBA，我也想在業界繼續打拼，在唸書時也把所有有關顧問的課全部翹光拿去社交去了。沒想到在職場上轉了幾圈，因緣際會又當起顧問，當同學朋友們恭喜著自己在國外找到了一份管理顧問位子，我卻對這個職位感到迷惘。

    曾經我認為顧問是企業的醫生，藥到病除，爾後又覺得充其量只是口才好又會包裝的商人，那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

    「我們不是解決技術問題的人，我們是用邏輯、抽絲剝繭，解決「人」的問題。」老闆在帶著我第一次接專案時再三叮嚀。顧問百百種，身為資訊公司的管理顧問，我目前的專案就像是那個教大家如何從滑蓋式手機轉型成智慧型手機的小天使，告訴大家原來以後拍照可以不需要相機、錄音可以不需要錄音機；我也看見同事如何幫國際企業在併購案中提出新的營運模型，原來只要能幫助客戶解決問題，不管大併購小專案，都是顧問能發揮的舞台。我現在是一個顧問，這個曾經拾起又放下的夢想，如今我真正踏進這個圈子，看見未來路途上的多采多姿，我想，當什麼顧問是由自己決定的。

    當朋友問起當初如何佈局輾轉進到顧問業時，這一路上其實更多不是自己的選擇，計畫還真的沒能趕上變化。從大學沒能考進醫學院轉而念了以文科聞名的學校；因為成績不頂尖所以當了業務而非顧問；更戲劇化的是，在國外當業務的路上我遇到挑戰，竟然輾轉間成了顧問。

    路還很長，我只記得公司的合夥人說：「我其實從來沒有一定要變成什麼樣子、也沒有一定想去的產業，我只是一路上選擇有挑戰的、有趣的，然後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