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2 19:03:48夢天使

育小甄:0319,英倫大逃亡

  其實幾個月前,我們還在朋友的生日會上開玩笑,說哎你不能沒洗手就吃雞翅,你會得武漢肺炎。當下有沒有笑,我已經不記得了,至少現在,我是笑不出來的。

  想不太起來自己幾天沒出門了。我去廚房煮泡麵──很有先見之明、已經回台灣的朋友留給我的泡麵──室友正在熱鍋,見我要煮水,立刻退開三尺遠「啊妳要做飯是嗎?那我回房啦!我十分鐘再來妳先用沒關係。」

    我愣在原地,其實我也小心地用酒精濕紙巾把能消毒的一切物品表面都消毒過了,但,現在大家都很害怕,「命重要」成了最常聽到的三個字。

  哦,對了,我室友是中國人,所以這(基本上)不是歧視,她只是想把「保命」做到極致而已。

  我很佩服我朋友,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跑去倫敦與男友道別。雖然我私底下說這男人簡直混蛋,自己就住倫敦,不願意去機場送機,卻能接受女友從中部輾轉下來找他。

  房間被我收得有點空。宿舍的微信群裡,準備「逃難」的中國學生正在大甩賣,賣給那些走不掉的人。我用三英鎊買了三副醫用手套,而就在宿舍前台關閉(是的,宿舍前台關閉了,沒有人幫忙收包裹了)之前,我簽收大學室友寄來的救難物資(都是食物。她們原本想當聖誕禮物寄給我,不小心一拖再拖,反而救了我),和一個行李箱。亞馬遜很奇怪,行李箱外包著紙箱,紙箱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紙箱,我幾乎抱不住,只好跟前台借剪刀,狼狽地當場拆封。我問前台工作人員,能幫我回收紙箱嗎?

    「當然不能啊。」她們收走我的剪刀,又轉回去聊天。有時候我看不出來,英國人到底慌不慌,怕不怕,有沒有危機意識。我很狼狽地分兩次回收紙箱、拖新行李箱上樓,開始打掃房間。

  把所有東西都帶走是不可能的,我還想著等疫情和緩,再回來好好道別呢。書架上一套三本、被我從台灣運來的《悲慘世界》勢必要留在這裡了,我希望這是一種隱喻,我不想把世界的悲慘帶回出生長大的小島。

  床旁的小圓桌上有一隻穿利物浦球衣的小熊,它不算很大,但我也花了一點力氣才把它塞進行李箱。利物浦實在是一支很奇怪的球隊,今年的聯賽勢必會奪冠,結果疫情爆發,利物浦那座等了二十幾年的聯賽冠軍獎盃又得延遲;我原本還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幸運,竟然能在奪冠賽季親臨現場,結果呢?賽季暫停,我徹底相信命運與緣分的存在,大概利物浦就是與英超冠軍無緣吧。

  我傷心嗎?不。我擔心自己都來不及。官網訂不到機票,只能轉而尋求第三方平台,「單程就這麼貴!」我爸在電話那頭感嘆。兩天後價格漲破十萬,我們再不提錢,只求平安。

  來英國不過半年,我幾乎不曾想家。我對「不想家」的定義是,我滑進新的日常,能自理生活,沒有身在異國的心慌感。想吃鹽酥雞或想喝珍珠奶茶這種不算(況且珍珠奶茶是買得到的),「想家」必須構成一種危機。

  幾週前我還在規劃復活節假期要去南歐。更早之前我是想去希臘和土耳其的。後來班上最不相信疫情很嚴重的同學也戴上口罩,兩層,悶悶地說總覺得這材質假假的,不安心。

  我失眠。但我也睡不過中午。我需要時時刻刻查新聞,查飛機班表,查兩地防疫政策的變化。我看到攻擊留學生的網路評論會害怕,但也就只有一下下而已,因為我很快會被局勢的新變化抓走注意力。

  早上迷迷糊糊接到朋友的電話,說妳看到了嗎?倫敦最早週五封城。我只好跳起來查看各種訊息,問每一個可能有消息的人,確認班機目前沒有取消,然後去把機場包車的時間改早一點。

  可能,我現在能坐在電腦前,冷靜地打字,是一件滿奇妙的事。

  我偶爾想起我的醫生,我想用優雅且幽默的語氣跟他說,欸,你看我甚至還可以寫文章記錄這個過程,是不是進步很多啊。

  我竟然沒吃抗焦慮的藥(畢竟也停很久了)。我知道我還好。

  明天──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人在英國,不但讓我錯過在台灣上映的《返校》和《鳴鳥不飛》,還讓我切身體驗了一回災難片劇情,人生實在是,很有意思啊。

  希望今天能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