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樊老師: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我想飛
1. 馬拉松:信念.堅忍.忠誠
約在兩千五百年前,波斯古國家的領土橫跨了歐亞非三大洲,反觀當時的希臘,則是一個由許多城市拼組起來的聯合小國家。兩國曾經發生一場大戰,兵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沒想到希臘卻因為絕妙的戰術,在馬拉松平原上贏得戰爭。馬拉松距離希臘雅典,全程約40公里,當時傳令兵為了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的國家,拚盡全身的力氣一路狂奔,抵達目的地後他大喊「勝利」,接著倒地身亡。
為了紀念他,奧運增設馬拉松,長度沒有精確固定,在最初四屆奧運會中,在四十公里左右,由組織者隨意制定,第二屆賽程為40.260公里,第三屆40公里,第四屆奧運會決賽馬拉松跑的正式距離為42.195公里。據說,這是因為倫敦召開奧運會時,英國王室成員要觀看馬拉松比賽,大會組委會就將起點安排在溫莎爾宮的草坪前,終點設在白城運動場,二者之間的距離為26英里,但從全程到王室成員面前還有385碼,所以全程是26英里385碼,折合後正為42.195 公里,哈哈!很有趣的傳說,是不是?
我的前半生,幾乎和運動無緣,和馬拉松的距離,不只差了四十二公里,而是相差十萬八千公里。作為一個毫無肌力的泡芙人,一直毫無自覺的到了大學時代,當時東華大學的畢業門檻是1.6公里在11分30秒內完成。對於生存的危機感大幅提昇,趁著下課之餘只能自己在花蓮壽豐鄉的鄉間小路來回跑走。跑步,能有多難?喔……天阿!真的很難,租屋在外的我,要到學校操場距離實在是太遠了,決定就在田舍間練習,黑嘿,這地方可不平常,繞有台灣特有亞種環頸雉家族,在我奔跑時玩耍著。
拿著手機,運用程式開始計算時間距離。作為一個中文系學生的想像,本該是穿著長裙抱著書本漫步在大學裡,現在為了能夠順利畢業,紮起馬尾穿著短褲,一路跑跑停停,狼狽的樣子讓自己看了還真有點唏噓。
這樣一路跑下去,竟然讓我通過大學體能測驗,參加起了馬拉松。初期嘗試了三次半馬,一次富邦、一次渣打、一次蘇澳,慢跑它幾乎像是一門精密的學問,要在參賽前每週練習三到四次,加起來至少要超過比賽當天距離的一半;還要在參賽前一個月,安排兩次和正式比賽距離接近的兩次長跑。為了這樣的準備,有一段時間,我從桃園農工附近熱身三公里後,一路跑到龜山東嶺頂再折返回來。沿路的居民那一陣子都很習慣我的出現,還會替我加油。愛好運動的我,甚至還帶過幾位學生,在家長同意下,一起上虎頭山踏青,和他們聊聊未來,經過桃園高中時,有一位可愛的孩子,指著桃園高中說自己將來就是這裡的學生,幾年過去了,他果真穿上桃高的制服享受他的高中生活。
爸爸也是家裡愛好運動的人,從四十歲的尾聲開始醉心於鐵人三項,他的獎牌多達數百個。作為家裡同為喜歡慢跑的一員,他對於我的期望也是很大的,在連哄帶騙下,我帶著勇氣接受他替我報名的「烏來馬拉松」。那場人聲鼎沸,氣氛狂熱如宗教朝拜。由於前幾場台北城市場景的漫遊、蘇澳小漁港略帶海腥的悠然,全都平順的讓人迷上這種只與自己獨處的美麗運動。在這場烏來馬拉松,一開始還幹勁十足的跑了快十公里,從中間開始山路變得越來越高,可怕的是每一段都是大緩坡,越拉越高,腿上每一條肌腱都痠得吃進骨頭,心臟縮得又熱又燙。往前還有二十多公里,回頭的十幾公里看起來也是遠得讓人心驚。又小跑一小段,實在是手麻腳麻,從來沒有進入撞牆期的我,察覺全身不聽使喚越來越重,只好放棄跑步,開始用走的來完成比賽。
最後,我花了七個半小時抵達終點,最好笑的事情是,這樣荒謬的完賽時間我竟然贏得了分組第三名,得到一隻穿著原住民圖騰衣服的可愛狗娃娃還有別緻的獎牌。起初志得意滿的狂奔十多公里、中間一度無力的走了二十公里、在結尾又拚盡全力衝刺了五公里。我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比賽,也完成了馬拉松精神──在自己的馬拉松平原上,抓著信念的火把,一路到底,筋疲力盡,只為了對得起自己而已。
2. 菲林:追尋.勇氣.耐心
三年前,一如往常在三民公園跑完每天早上五公里的課表,準備騎車回家準備下午的班,就在一個看來無害又熟悉的小巷口,一台發財車已高速衝出來,儘管我竭盡所能的趕緊反應加速,但車尾依舊被狠狠的撞擊。
一陣拋飛,當我眼睛張開,趕緊伸手抓住手機,把對方的車牌號碼拍下來。附近的店家,熱心的把我的摩拖車移開,我心想糟了,這現場全給破壞,就算警察來也沒什麼用。頭昏沉沉的被送上救護車,肚皮血紅幾道,身上衣服破的破,腦子裡什麼都運轉不了。車禍隔天,我強忍著全身支離破碎的痛感,一拐拐的到車禍現場把四周的號誌都拍照紀錄一遍,還把自己的財損跟傷口全部一一製造成表格紀錄起來。接著好好的在家裡休養了半個月,當然警察最後也證明當時的肇事責任主因在對方身上。
休養的日子很漫長,擔憂後遺症的心情把時間拉絲再拉絲,大學時寫了兩套劇本跟幾篇小說,沒想到自己現在倒像是小說主角:一個老愛宅在家裡足不出戶的宅女,回首了一下人生最美的風景,有點太稀薄。一向省吃儉用的我,買下一台功能不錯的微單。康復後,我開始背著相機騎車到處拍夜景,大棟山、虎頭山、乳姑山、大同山、五酒桶山、觀音山、三峽老街、漁人碼頭……一張一張的璀璨,多麼美好的蒐集。我學會了「Magic Hour」這個詞,選個天氣晴朗,雲層不厚的好日子,上網查好日落時間,提前一小時選好地點卡位,而太陽在接近地平線反射出來的暖光,會用魔術般的手法把所有風景都變得有表情。
拍攝照片其實也是挺危險的,包括隻身騎車到三峽鳶山,騎到頂峰的停車場還不算抵達目的地,你還得從荒雜的小徑徒手攀爬到一塊大石頭上,那塊巨無霸石頭上擠在十幾個人,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瞄瞄看,石頭底下好多相機的殘骸,隨便一台四五萬都有。大夥兒為了遠眺整個大台北車流所描繪出來的光譜,全都屏氣凝神的在那石頭上卡位;還有一次下午查好夕陽時間後,立刻騎車出發前往大棟山,從桃園往龜山山上,騎去的路程這麼順,所獲得的也如此不同。大棟山橫跨龜山、樹林、鶯歌、桃園、三峽,以狹長的帶狀夜景,呈現地上銀河的樣貌。
到了要下山時,令人頭大,完全不知道如何下山,手機也快沒電,還好那時山上還有五六個同好,大著膽子問第一個,也如我一般不知該如何是好,隔壁的人一聽,立刻爽快說要帶我們下山。沿途沒有任何路燈,冬天的夜晚,靜悄悄的連蟲的聲音都聽不到幾隻,我們彎了一彎又一彎,坡度逐漸下降,終於平安無事的回到鶯歌的小路上。
真要哭笑不得的,就是從桃園騎往淡水的那一趟旅程,隨著冒險的地圖越來越遼闊,開始大著膽子想要去淡水的觀音山上看看,沿途比以往更驚險,尤其五股泰山一帶,機車道往往跟國道的出入口這麼緊密,每一分一秒都要繃緊神經小心別騎上國道去。千辛萬苦來到淡水,開始飄起雨來也不曾澆熄我的熱情,鑽進無名的巷衖,也確認地圖沒錯,一上山,發現自己從後山的墳墓區闖入;數百座各種型態的墳塚滿山遍野,白天倒還好,我看太陽要慢慢下山,如果天黑了恐怕膽子再大我也不敢打擾,立刻在雨中折返騎到漁人碼頭,舒緩一下那驚悚的誤入。
大學時的半工半讀,讓我對於生活開銷極度節制,節制到甚至把自己的世界縮到只剩下租來的那一間套房而已。在追著Magic Hour的日子裡,讓風吹進記憶中;在說走就走的日子裡,讓星星照滿眼前路。在容易健忘的日子裡,寫下拍下每一個深刻但又容易淡去的感動。一場車禍給我走出門的動力,要不是這樣,我要怎麼解釋「夕陽無限好」的「好」在哪裡?
3. 爵士:即興.自由.個性
無論我搬到哪裡,我的書房裡都會擺上一幅爵士樹;細直的霧調黑框,亮面的壓克力板襯著上頭數十位爵士樂名人的臉孔熠耀。對於爵士樂的著迷從何開始,已經不可考,現在工作或寫字時,音響裡、腦裡,美國爵士樂小號歌手Chet Baker作為序曲,是基本程序。
一般人對爵士樂連結的首先都以薩克士風,但小號的嗚咽起伏往往更有似人在傾吐的情致。Chet Baker大概是那棵爵士樂樹上最妖冶的花朵了,略帶著早逝明星James Dean神韻的他,搭配著迷人的嗓音以及熟稔的小號演奏技巧,很快的就成為當時的新星,然而在物質時代的炫惑中,被毒品給捲進一場鬥毆,除了渾身傷痕外,門牙竟也遭打斷。他一度打零工維生,直到裝上假門牙才又站上舞台;而些微漏風的演奏瑕疵竟成為他著名的演奏特色,然而對於毒品始終不能徹底戒除的他,1988年5月13日凌晨3點左右,Chet Baker在所住的酒店因吸毒導致墜樓身亡。
Chet Baker的故事,幾乎是要搶走爵士樂樹上所有名人的風采了。說起來也一點都不光彩,大概不會有人想要把他的故事當作什麼偉人傳記裡,他既不偉大又顯得好脆弱,脆弱得像每一個平凡人。
曾經在一堂課裡,我分享了爵士樂,拿了幾首歌做比較,沒想到人氣最高的就是Chet Baker,還有小朋友直接說:「他的音樂好像在說話」。好認同這樣的評論,不用訓練,小朋友耳朵如此精確的聽到穿越時空裡關於Chet Baker的呢喃。我鍾愛爵士樂的,就是「即興、自由、個性」,在「即興、自由、個性」的前提下,連孩子的耳朵都聽見Chet Baker的呢喃。
生活裡要去談「即興、自由、個性」有多難。我們從家裡這個框框搭上公車這個框框,走了幾步路,又進去辦公室或者學校這個框框。下班後,唯一能讓我跳脫框框的,就是爵士樂,在各種風格的作品裡,從不能預測每一首歌的規則,你要用心聽才能聽進這首歌。
以前帶過的孩子,一大早七點起床,五點放學後草草吞完飯,進到補習班一路補到九點,一天十四個小時「超時工作」。等到定期考試一來,那個月連續兩個週六日,還要再「加班」從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中午午休我就會播幾首爵士樂讓他們一邊聽一邊慢慢入睡。陪著的我都辛苦了,何況是底下那些還稚稚嫩嫩的國中小朋友。
幾年後,轉到了國小作文跑班老師這行,開始和孩子們一起在稿紙上表達自己,但無論多小的年紀,小至七八歲的孩子,不只格式被框框住,連成語有沒有應用,詞語出現的太孩子氣也不行,寫出來的文章也要有「意義」,天啊!生命的意義不就是生命本身。那時的我雖教他們飛翔的美好,卻必須用「意義」把她們用風箏線攢在手裡。這樣真的好嗎?
爵士精神帶我來創作坊,始終還是相信「即興、自由、個性」,我把爵士樂聽進我的靈魂,雖不能彈奏,以文字語言做無弦琴,是否也能將這樣的深信,帶進孩子的靈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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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
活水源流隨處滿,東風花柳逐時新。----于謙〈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