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03年6月

終於，今天就是結業式了，苡甯對我仍是生氣，她氣我昨天才跟她說要轉學離開，於是從早上到現在，她還是一句話都沒對我說，我想是我活該。我坐在位置上，無奈地聽著台上老師的交代事項，一邊看著窗外的白千層，以後看不到這些樹了，想來還真是感傷。

「妳！跟我出來一下！」苡甯面無表情的看我一眼，率先走出教室。

她出去之後過了三分鐘，我才站起身離開教室，畢竟老師交代事情，突然一起出去會讓老師起疑。

苡甯站在樓梯口那呆呆出神，手裡拿著一封信，我走到她旁邊，再次跟她道歉「對不起，我該早點跟妳說。」

「拿去！」苡甯將信交到我手上後，用能勒死人的力道環抱住我「妳要主動聯絡我！知道嗎？」

「放心！我會連絡妳。」我微微一笑，然後認真地向她說「請妳別告訴瑀希我在哪裡，我不想被她找到。」

苡甯放開我後不苟同的搖頭「妳這又是何苦？」

我輕輕一嘆「打從我跨越友情的界線愛上她就一直是個錯誤，我想重新開始。」

苡甯拍拍我的肩膀「如果這就是妳的選擇，那我尊重妳，也支持妳。」

「謝啦！」我衷心覺得，生平能交到這種朋友，真的是上輩子積來的福氣。

──

回到家後，老實說空蕩到有點空虛，該搬的傢俱其實都已經運送到桃園那個新家了，我的家人則已經都在桃園，現在就剩我一個人，我整理完東西，等一下也要坐火車北上，告別這棟房子。

我也沒什麼好整理，就剩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全塞進包包中，就離開了家，我不想坐公車到市區，所以我徒步走去，將周遭的一切，記入我的腦海中。

不知不覺，我來到了常常和瑀希一起看夕陽的那個公園，我眼淚忍不住掉下，曾經那個屬於我們的位置，有兩個人正坐在哪裡，瑀希依舊沒變，只是她身邊的人不再是我，而是余浩之。

我心裡頭滿是酸澀，輕聲地朝他們的背影說「祝福你們。」

最後一眼，凝視著她最後一眼，我轉身離開。

──

來到桃園的第一件事情，我便請我媽帶我去將現在的手機門號停辦，重新在辦一支新的門號，要徹底消失，就是要做到這樣的方式，再也無法聯絡到我。

還沒去辦新門號的那幾天，我刻意不去接瑀希打來的電話，看到她的來電顯示，我的心就莫名的抽痛，我假裝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她三天來連打了三十幾通電話，傳了二十幾封簡訊，最後只留了一個語音信箱給我。

她留言給我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是她用傷心的氣音所構成的一句話

『妳為什麼都不跟我說？妳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離開了我？』

「如果我跟妳誠實的坦白了，妳還會當我是朋友嗎？」我低聲的對自己說，卻沒有人回答我，我想，到此為止了。

※※

2013年8月

那麼多年以後，居然是以這樣方式再度見面，我的驚愣不在話下，鄭瑀希認出我的剎那，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就是跟我同一間診所的牙醫師高詠恩！」克祈不知情的繼續介紹，指著裴柔後說「這位裴柔小姐是詠恩的…嗯…同居人！哈哈！」

瑀希還是直盯著我，隨後才轉移目光，對著我們說「妳們好。」

「既然這樣大家都認識了！我們就坐在這一桌吧！」克祈拉開旁邊的椅子，讓瑀希先坐，之後自己才坐下，開始滔滔不絕的說「我聽說瑀希的高中同學要結婚，所以就想跟她一起來看看會場的！剛剛她先去見她同學，所以我才會在門口晃來晃去……」

後來克祈說了什麼，我沒有仔細去聽，雖然低著頭，卻還是明顯感受到瑀希看著我的炙熱眼神，帶著責備、憤怒、不諒解的眼神。

似乎也感受到瑀希的目光，裴柔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妳跟她認識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克祈就打斷了裴柔的問話「妳跟她說什麼悄悄話啊？大方說出來嘛！妳們不用擔心！就算妳們在一起我也不會怪妳們的啦！」

「我…是跟詠恩在一起沒錯，我很抱歉。」裴柔低下頭，像個罪人般坦承。

「我…」我抬起頭正好和瑀希的雙眼對視，像是要解釋，卻話卡在口中說不出來。

「原來妳們是因為對我感到抱歉，所以兩個人的神情才這麼別扭的啊？」克祈完完全全的會錯意，然後大方的拍拍我的肩膀「哎唷！妳們就放心嘛！我們各自都找到幸福了！不是皆大歡喜普天同慶嗎？沒關係沒關係！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啦！」

「詠恩，妳剛剛不是想對我說什麼嗎？」一直在旁邊沉默的瑀希，突然向我問話。

「沒…沒有啦！」我看著她，苦澀一笑，我還能對妳說什麼？

瑀希看著我，之後對著旁邊的裴柔說「妳跟她在一起多久了呢？」

「在一起沒多久。」裴柔禮貌地說

「哦？她對妳好嗎？」瑀希漫不經心的問著，對我來說卻是不小的煎熬。

裴柔不好意思的暈紅了雙頰「她…很疼我，對我很好。」

克祈聽著這兩個女人的對談，笑笑地問著瑀希「妳很好奇喔？」

「對啊！我很好奇！」瑀希又看了我一眼「我真的很好奇！」

「其實兩個女孩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克祈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高興就好啦！愛情裡的事，沒有誰對誰錯嘛！」

「妳們慢聊，我先上個洗手間。」我想逃離這個令人尷尬的現場，一貫的鴕鳥心態，我習慣了。

緩緩走在廳廊上，思緒仍一片混亂，明明就已經過了十年多，為什麼心裡對瑀希的感覺非但沒有沖淡，反而更加強烈，曾一度忘記，卻又莫名想起，原本收納在心房裡的秘密，被解除殆盡，隨之而來的是洩洪般的想念與愛戀。

「我怎麼會這麼糟糕？」忍不住，我喃喃自嘲，一陣無助感侵襲而來，我很倦很累，因為驚覺了自己對瑀希的感情一直沒變，刻意的遺忘只是假裝，自欺欺人的下場，反而讓自己受了更重的傷。

「高詠恩。」淡淡地，不帶任何情感的語調輕喚著我的名字，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這聲音，我想忘也忘不掉。

回過頭，我知道我避不掉，只得佯裝笑容「瑀希，好久不見。」

瑀希靜靜的看著我，我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心裡起了一陣狂瀾，她走近我，仍舊什麼話也沒說，卻牽起我的手，便開始朝著一個方向走去，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裡，我也沒有問，因為現在說什麼，都無法解釋我之前的過錯。

她在前，我在後，看著她的背影，我知道，她不再是我十年前最後一次看到的那個嬌弱背影，現在的她，散發出自信、堅強甚至帶有一絲倔強，我心裡的那個小瑀希，已經長大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