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3年2月

結業式當天，苡甯照常以不怕我的態度出現在我身邊，她這樣子已經連續十四天了。而瑀希也消失了十四天，她天天都和男朋友在一起，不論是早餐中餐還是每節下課，甚至是放學都黏在一起，忙都忙死了，哪還會注意到我這位朋友？

所以陪伴我的一直都是苡甯，雖然班上的人總是對我們竊竊私語，但是並不構成甚麼困擾。

「妳有我的手機號碼對吧？」苡甯突然對我說「妳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如果有空就一起約出來吃飯逛街。」

我淡淡地說「逛街我沒興趣，吃飯倒還可以。」

苡甯像是想到甚麼，臉色忽然一沉，認真的對我說「今天結業式半天而已，我想跟妳一起去吃飯，慶祝寒假的第一天好不好？」

「妳不跟妳的朋友去唱歌？」我好奇的問，畢竟她的朋友堆們老早就開始計畫著結業式過後的行程。

「不去了。」苡甯堅決的對我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跟妳說。」

「重要的事？」我凝視著她，希望能透過她的眼睛得知這件事情是好是壞，畢竟人類的眼睛可稱謂靈魂之窗，就算表面再怎麼會裝，眼睛裡透露的訊息永遠是最真實的。

她避過我的眼神，低下了頭不敢與我直視「現在先別問，等一下就會跟妳說。」

就我所知，她眼神中閃過的是愧疚，可是我不知道她對我愧疚些甚麼，但是既然要我別問，那我還是等她願意說的時候在聽就好了，反正等一下就會知道了，就希望她說的事，不要讓我不舒服。

＿＿

當開始散場的時候，我看見了瑀希和余浩之兩人手牽手地走出學校，不知道他們要去哪哩，當然，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以至於根本沒發現我就站在他們的左邊，眼睜睜看著他們甜蜜地經過，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就這麼呆站在那邊，一動也不動，就算已經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我也宛若石化般僵硬。

「詠恩，走吧！」苡甯走來我身邊晃了晃我無力的右手「在想甚麼？」

「沒甚麼。」我回過神，朝她搖搖頭

「那我帶妳去吃一家很好吃的拉麵店！」苡甯主動地勾上我的手

她這個舉動，讓班上一些走在後面的人發現，開始低聲竊語，我聽到她們一直在胡說八道，說我跟苡甯原來是一對，又說甚麼好恐怖，同性戀會被傳染，班上出現蕾絲邊等等不堪入耳的侮辱性言語。

我在心裡冷笑，一群不懂裝懂，用自以為的態度以主觀思考去批評別人的人，才是令人最不齒的敗類。忽略真實，不願了解別人的人，實在不值得我生氣，根本沒有生氣的必要，反而降低了自己原有的格調，所以我選擇充耳不聞，繼續沉默地走出校門。

反而苡甯最沉不住氣，她最討厭別人冤枉，尤其是被人說這麼難聽的時候，她就是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果然趁我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立刻開罵「妳們這群人是怎樣？我不能交我想交的朋友嗎？」

「她是蕾絲邊耶！跟班上的人總是格格不入的怪胎！」戴著紅框眼鏡的女生，不甘示弱的回嘴「而妳居然願意跟這種人混雜在一起！霍苡甯，我們真是看錯妳了！」

苡甯不曉得該如何開口，突然沉默的低下頭，這我就有些不太高興，如果是衝著我來那沒關係，我從不一般計較，但是我不能忍受因為我的關係，害別人遭受同等對待。

雖然有些火氣，不過我沒有表達在臉上，反而冷靜的向她說「妳們可以不喜歡我、排斥我，這我都無所謂，但是每個人有她交友的權力，光是這一點，妳們又憑甚麼管她不准和誰來往？不覺得妳已經超出了妳該管的範圍？可不可以收起妳們的幼稚，打開妳們的器量，自己好好想想！回去查查甚麼叫將心比心！」

「…….」紅框女生被我一長串快速的話，說的無法反擊，紅著臉怒氣沖沖的跺腳轉身離開，她旁邊的人也不敢多說什麼，立刻跟著她的背後匆匆遠離尚有火藥味的現場。

敗者，沒有必要留在戰場上繼續被羞辱，理所當然轉身離開，勝者，還需得反省對方找上門來的確切原因。

苡甯這才抬頭問我，一臉的問號「妳是喜歡女生嗎？」

「我不清楚，也不知道，如果哪天我弄懂自己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自然會跟妳說實話，我不喜歡隱瞞。」我無奈的聳聳肩

對於瑀希，我承認我喜歡她，但沒承認自己愛她，喜歡和愛不一樣，就像迷戀跟戀愛不能劃上等號，我或許是因為從國中起就和她一起相處到現在，從沒一刻離開過對方，現在瑀希談了戀愛，少了陪我的時間，我會不自在不習慣，是因為我的執著跟依賴，如果我依賴感少了，或許腦中亂七八糟的思路會重新接通，就會告訴我該怎麼做。

「妳沒談過戀愛囉？」苡甯望著我問

「沒有，也沒嚮往過。」我誠實的回答

苡甯沒在繼續問下去，而是直接帶我去吃麵，我跟她都點了一碗味噌拉麵，等待麵送上來的同時，苡甯突然低下了頭，小小聲的詢問「妳討不討厭欺瞞這種行為？」

「當然，有話可以直說，何必騙人？這讓我強烈感覺到對方不信任我！」我說到這，忽然摸起下巴，繼續說「不過也有另外的善意謊言，這種謊我可以接受。」

苡甯嘆了口氣「真不曉得妳的容忍度有多大。」

「妳有事瞞我，是吧？」我淡淡地說，從她的言行舉止跟神態，擺明是在告訴我她正有事情瞞著我不敢說

苡甯瞪大了驚恐的眼睛，半响說不出話，或許被我一猜正著，心裡作祟才會有這種表情。

光等苡甯調整好呼吸跟情緒，我都已經吃了大半碗的麵，準備要喝湯時，苡甯才用筷子挑了挑碗裡的麵條「不錯，我是騙了妳。」

「說來聽聽！」我很早之前就想知道她之所以接近我的意圖，那時在心裡是一個問號，至今沒詢問過，如今她肯講那最好。

「我認識鄭瑀希，她跟我是補習班同班同學，也坐在我的旁邊，兩星期前，她很擔心妳，便詢問我關於妳在班上的事，我當然全部都跟她說啊！她很著急也很難過，可是不曉得該怎麼辦，就一直拜託我當妳的第一個好朋友。」

我哼然一笑「原來妳是出自於有目的地接近我，我還在想班上誰會這麼好心。」

苡甯很慚愧很慚愧的低下頭，續說「一開始，我跟大家的看法都差不多，認為妳個性古怪、愛耍孤僻、喜歡跟老師唱反調，而且把自己突然搞得像男生，人格一定有問題。」

我諷刺的笑著「原來我有這麼差勁啊！我還真是不曉得！辛苦了妳這幾天來的容忍！以後可以不必在演戲了，妳可以做妳真實的自己，而我繼續過我的生活。」

「請不要這樣說…」苡甯突然衝著我掉下眼淚「瑀希她一直跟我說，妳人其實很好，是大家都不了解妳，所以對妳產生誤解和偏見，我聽了半信半疑，我承認一開始或許不喜歡妳，那是因為我不了解妳，等我了解妳之後，才知道妳是多好的一個人，瑀希說的都是對的。」

「所以呢？」我反問

「我知道妳人不僅好，而且很聰明，我想為我之前先入為主的觀念向妳道歉，對不起，妳還願意和我繼續做朋友嗎？」苡甯說的很誠懇，臉上的淚水沒乾，依然閃亮亮的高掛在臉頰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從沒怪罪任何人，因為人有言論自由，可以說出自己的看法和感覺，或許會產生這樣的局面，多半也是我個人造成的。」我無所謂的舀湯喝著

心裡面多少會有怒意，氣的不是苡甯而是瑀希。

如果擔心我關心我，為什麼不自己親自出面跟我說？反而拜託別人來代替她。

難道瑀希都沒想過我會怎麼想？

「詠恩，謝謝妳。」苡甯說完後低首吃著麵

我沒給回應，心裡面很複雜，明明很生氣，但卻生不了氣，鬱積在心裡的悶，讓我想去唱歌。

我看著前方的苡甯說「等等陪我去唱歌。」

苡甯抬起訝異的臉「妳想唱歌？」

「突然很想唱。」

苡甯這才點頭「我會陪著妳。」

＿＿

到了好樂迪，我直接走去櫃台「兩位，小包廂。」

「還要再等十分鐘可以嗎？」櫃台小姐用專業化的笑容對我們說

苡甯向她點了點頭，拉著我的衣袖坐到旁邊等候的沙發上。

我無聊的翻閱起放在一旁的ＹＡ週刊，這本雜誌對我來說，不過就是挖人八卦的雜誌罷了，並沒有甚麼營養的教育價值，反正人性本來就喜歡去探查別人隱私，滿足無聊的好奇心。果然這類雜誌實在不吸引我，我便將它放回原位，拿起旁邊的商業週刊。

「詠恩，妳看商業週刊噢？」苡甯有些驚訝，以現在的年紀來說，大家一般都喜歡看ＹＡ週刊。

我邊看邊說「我是不得已才會看，不然我比較喜歡看醫療雜誌。」

「妳果然很另類。」苡甯笑了笑

靜待了約十分鐘，服務生向我們說「請上二樓的２０１包廂。」

坐定包廂後，苡甯坐到電腦前看著我說「妳想唱甚麼？」

「讓我歡喜讓我憂！」我冷冷地說

苡甯似乎沒聽清楚「甚麼歌？」

「讓‧我‧歡‧喜‧讓‧我‧憂。」我一字一字分解，順便解釋「這麼久沒聽歌，唱的當然都是老歌。」

「也…也太老了吧？」苡甯忍不住掩嘴而笑

「就請妳給我多一點點時間，再多一點點問候，不要一切都帶走，就請妳給我多一點點空間，再多一點點溫柔，不要讓我如此難受。妳這樣一個女人，讓我歡喜讓我憂，讓我甘心為了妳付出我，所有。」唱到這，我的眼淚又無預警的落下，在一旁的苡甯看見了我哭了，卻沒有多說甚麼，我很感謝她這時靜默的溫柔。

連續唱了兩個多小時，我嗓子都快啞了，不過心裡卻很暢快，果然心情不好就是該吼一吼，雖然我吼的都是像火鳥、一樣的月光這些很經典的老歌。

至於苡甯，她唱的歌都是目前最新的歌，但我到後來才發現她唱歌其實很有天賦，只要稍加訓練，就可以登台演出了。

看看手表，時間也快到了，向旁邊的苡甯說「準備一下，要走了。」

「嗯！我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可以叫服務生過來結帳。」

──

和苡甯在市區各自道別後，我一個人默默地朝回家的路走去，離家裡還有一段路，但我不想等公車，因為公車人多擁擠又悶熱，我不喜歡跟陌生人有任何的肢體碰觸，那讓我感到不自在。

天空漸漸受到夕陽影響，變成了漂亮的橘紅色，一層一層渲染地色澤，不禁讓我看的迷惘，不知不覺來到了我跟瑀希最常去的那個公園。

這個時間剛好是媽媽們帶小朋友來公園玩的時間，所以兒童遊樂區特別熱鬧，連我平時坐的盪鞦韆都被占了位。

但我不介意，因為樹旁邊有很多供人休息的長條型水泥椅，我選了一個位置坐下，看著小朋友們嬉戲追逐，散發著童稚的歡愉，忍不住也受了他們影響，嘴角淺淺掛著笑意。

「詠恩？」身旁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呼，我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我只是淡淡一笑「這麼巧？」

瑀希怯懦地坐在我的旁邊，沉靜了良久後，才緩緩說「好久不見了，妳過的好嗎？」

「妳應該早知道我過的好不好。」我淡淡地說「苡甯都跟我說了。」

「詠恩…」瑀希哽咽地看著我「我們不要再這樣冷淡下去了好不好？」

我皺著眉頭，伸手到包包裡拿衛生紙幫她擦眼淚「其實我一直都沒變，只是妳每天安排的時間裡沒有我而已。」

「對不起…」瑀希忽然抱著我，繼續說道「妳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我卻因為交了男朋友而忽略了妳。」

一看到她哭泣，我的心就軟了下來，拍拍她的背安慰她「過去就算了，妳現在應該不是跟我道歉，而是該跟我分享妳和余浩之交往的經過吧？」

「他啊…」一提到余浩之這名字，瑀希的眼神中散發出光采，她突然暈紅雙頰，帶著害羞的表情向我說「他是一個很體貼的男生，脾氣有些暴躁，但對我很溫柔，會挺身保護我，雖然功課不太行，但是跑步很厲害，將來可以光靠跑步保送國立大學…然後他…」

默默地，我在一旁聽著，聽著瑀希叨叨絮絮地說著有關余浩之的一切，我知道她過的很好，真的很好，只要她快樂，我還想奢求什麼？

「愛上一個人，真的會很快樂？」我悄聲的詢問，打斷了瑀希

瑀希尷尬的臉一紅，知道重頭到尾都是自己在說，但她還是對我用力的點著頭「很快樂，也很幸福！」

「我祝福妳。」我淡淡一笑，看著已經出來的月亮，向瑀希說「這樣我放心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妳身邊，也會有人能好好陪著妳。」

「詠恩，妳要離開我了嗎？」瑀希的眼中閃過驚愕

「沒有啦！」我搖了搖頭「我們以後都會有各自的生活要過，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不是嗎？」

「可是詠恩，我們曾經約定好了要當一輩子的朋友。」瑀希堅定地望著我「我從沒有忘記，而且我很認真。」

「妳…」我微笑的看著她「我知道了，不管怎麼樣，我也都不會改變心意。」

「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瑀希勾著我的手，向我露出甜甜的微笑

那笑容，深深印記在我心中，我要用一輩子去記得。

※※

2013年6月

下班後，我很快就回了家，保持沉默地扣上鎖

「妳今天…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啊？」裴柔一邊剁菜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走過去，從她背後抱住她「我不知道。」

「明明就吃醋了還不承認。」裴柔轉過身來，摸著我的臉頰，她的手傳來淡淡地青菜香。

「我討厭別人碰妳親妳。」我吻上她的唇「下次就不要這樣了。」

「我記得這是某人給我的提議欸！」裴柔壞壞地笑著「怎麼會生氣了呢？」

我親吻著她的耳垂，輕聲地說「好啦！反正下次不要這樣了！」

裴柔酥軟的趴在我身上，淡笑「所以妳今天…是想把我怎麼樣嗎？」

「妳是我的消夜。」我撫摸著她的背脊，親吻由耳朵慢慢滑到了她雪白的脖子。

我領著她到床鋪去，將她壓在床上，伴隨著裴柔的喘息聲，度過了一整個夜晚。

激情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睏倦，我趴在床上抽著一根菸，裴柔則是坐在一旁，臉上掛在微笑，不斷看著我。

我笑笑地看著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我的帥嗎？」

裴柔輕推我的肩「少在那自戀了。」

「那妳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我將菸熄在菸灰缸裡，轉身抱住裴柔「這麼開心？」

「嗯哼！看到了妳為我吃醋我很開心啊！」裴柔悄聲的來到我耳邊說「今天的妳很厲害，讓我高潮了六次欸！」

我挑了挑眉「是嗎？以前就不厲害？」

「妳以前一點都不投入，今天好認真！」裴柔很開心的窩進我的懷裡，突然她語氣忽爾一變「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朋友還是戀人呢？」

「妳希望我們的關係是什麼？」我看著她問，經過今天發生的事情，我知道我是愛著裴柔，我那突如其來的憤怒與獨佔欲說明了一切，只是我不曉得裴柔的意思。

裴柔翻轉到我上面，眼前她的表情，是我所沒看過的堅定「我希望我們是一輩子的愛人關係，我不想要再不清不楚了。」

「妳愛我嗎？」我疑惑地問著

「笨蛋！從我第一眼看到妳的時候我就喜歡上妳了。」裴柔親吻起我的臉頰「妳不知道吧？」

我驚訝的看著她「但我認識妳到現在妳還是交了三個男朋友了啊！」

裴柔嘟著嘴，坐起身來「妳又沒挑明跟我說過喜歡我，我還以為妳只是單純把我當作洩慾的工具而已，當時有人追我，那我只好跟對方交往了。」

我輕嘆「把我想的還真不堪，我以為妳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

「我是不討厭，只是人有的時候還是會有佔有慾的嘛！」裴柔哼然道

「那我們就在一起吧！」我從菸盒拿出一根菸，順便說道

裴柔則是拿了顆枕頭丟我，她慨歎地說「妳怎麼一點都不懂得浪漫啊！」

「我一向都有話直說，這就是我的忍道！」我比了個大拇指微笑，卻立刻遭來另一顆枕頭攻擊。

「忍妳媽啦！妳以為妳在演火影忍者啊！」裴柔呿了一聲「不管啦！妳說的太隨便，我要是答應妳的話就太沒格調了！」

「唉！我被拒絕了。」我抱著枕頭，打算使出無辜眼神讓她就範，可是她實在太堅持自己的格調，所以作罷。

「等妳真的有心了在跟我說！」裴柔哼然「我說不定就會答應！」

「妳這問題小，真正問題大的地方是克祈學長那。」我揉了揉太陽穴「我該怎麼跟他說呢？」

裴柔看了我一眼，伸手抱住我的腰「就什麼都不要跟他說吧！總是會撐過去的。」

我點了點頭，親了裴柔的額頭後正打算躺下去睡覺，裴柔卻忽然跟我說「那妳愛我嗎？」

「愛。」說完後，我就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我是愛，但卻不是我的最愛

這樣的我自私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