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與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
《郎朗與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
本文是CD所附的解說文。
原作:Jeremy Nicholas (英國演員、作家、廣播員、作詞家和音樂家 )
郭德堡變奏曲是鍵盤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也是每位鋼琴家設法努力攀登的音樂頂峰。郎朗說:「我研習這件作品已經20多年了。錄製這件作品是我一輩子的夢想。」「我從來不曾在一件作品上花費這麼多時間。你越接近它、挖得越深,越覺得遠離它,於是再回到作品本身重新開始。我每天埋首於這首音樂,總是在四個不同的樂譜上記下新的想法。」
音樂學家 John Gillespie 說郭德堡變奏曲是「巴洛克鍵盤音樂的最高成就」。一方面,它提供了一件美妙的鍵盤音樂作品;另一方面,它的結構和創新使得它如同音樂上的魔術方塊。
郎朗的第一位老師是中國鋼琴家朱雅芬,是她將巴哈的音樂介紹給郎朗的。於是郎朗在青少年時就開始探索郭德堡變奏曲。他記得17 歲時,在空無觀眾的音樂廳為指揮家兼鋼琴家艾森巴哈演奏這件作品。艾森巴哈深感驚訝。他回憶道:「郎朗全心全意地彈奏這首曲子。他深研了每個最小的細節,並以十分清晰的風格演出。那是相當特別的體驗!」郎朗事後明白他還沒準備好演出這件作品。當他20來歲時重新回到這件作品,並且在哈農庫特的大鍵琴上彈奏,就教於這位指揮家。這次的機遇啟發了他。郎朗彈奏了一段作品之後,哈農庫特對他說:「你彈得很好。但是這音樂需求更大的、遺世獨立的孤獨感。你必須在內心找到更為巨碩的寧靜。」然後哈農庫特為他彈奏了幾個樂段。郎朗說:「那為我打開了全新的向度和取徑方式,來面對巴哈的音樂。這件作品要你能在絕對的祥和下來研練。」等到他覺得是時候為後人留下他的詮釋時,轉眼又過了十年。
這件作品出版於1741年。當初不叫郭德堡變奏曲。樂譜開頭的標題是:鍵盤練習:包含為兩手彈奏大鍵琴的一首詠嘆調和各種變奏。約翰·賽巴斯欽·巴哈為行家而作,以便他們精神為之煥然一新。那麼,一首「詠嘆調和不同的變奏」如何變成舉世皆知的「郭德堡變奏曲」呢?據信此作品是一位失眠症患者 Hermann Carl von Keyserlingk 伯爵的委託之作。他是俄國駐薩克森宮廷的大使,十分富裕。他請巴哈作幾件「具有柔和及活潑特色」的作品,可以在他睡不著時聆聽,以收娛樂之效。演奏者是伯爵心愛的室內音樂家,也是巴哈的學生,他的名字是約翰·葛特里布·郭德堡(Johann Gottlieb Goldberg)。
一如他所有的錄音製作,郎朗在著手開始前都堅持「必須自覺成為作品的一部分,並使之成為自己的作品。」他進一步解釋道:「我的確需要和古樂器音樂家切磋琢磨,這是準備工作之一。舉例來說,我遇到傑出的大鍵琴家兼鋼琴家 Andreas Staier,提供了他對這件作品的洞見。我們討論了踏板運用、彈性速度、裝飾音、強弱力度、巴洛克演奏風格、以及——非常重要的——這件傑作的結構。」(中譯:請參考文後的影片) 郎朗常用一句中國諺語來形容他推敲詮釋方式的過程:「當你畫龍時,最後一步至關重要:眼睛。(成語:畫龍點睛)」他總結說:「與 Staier 合作,主要著重在描繪軀體、了解其結構。最終,你必須找到自己的方式來畫眼睛。」
郎朗另一個優先考慮的是琢磨出正確的聲音。而到阿恩施塔特(Arnstadt)的旅行,讓他有機會聆聽並彈奏巴哈本人使用過的巴洛克管風琴。巴哈在這裡得到身為管風琴師的第一份職位。郎朗說:「聽到這樂器的聲音並了解其演奏方式,讓我覺得想不到的欣喜。我可以感受到巴洛克風格的節奏和脈動。經由探索一件作品的廣闊背景,終於可以濃縮出自己的詮釋了。」
郎朗提供了兩次互補的獨特演出,來呈現這件作品:一次在觀眾面前的現場演出並一次錄製完成;另一次則是在錄音空間隔絕的氛圍下逐步地錄製完成。現場的演出,是在當年巴哈本人任職的萊比錫市聖多瑪斯教堂。「教堂的氛圍令人肅然起敬,」郎朗回憶說:「而坐在其中演奏郭德堡變奏曲、這件我覺得曲目中最偉大的傑作,又如此靠近巴哈埋葬之地,因此顯得格外特殊。彈奏到第30首變奏曲末尾時,我不經意地瞟到巴哈的墓碑,不禁一時心神震盪。我從來不曾如此貼近過一位作曲家,而在那場演出中我體驗到了。兩週後,當我開始在錄音室工作時,還沒機會聽到現場的錄音。之後我聽到時,才知道和我的錄音室錄音有天壤之別。同時發行兩套錄音,讓我有機會去證實對這件作品的不同取徑方式,並顯示它提供給演奏者無數的可能性。」
這兩套錄音,反映出鋼琴家為這件作品所徹底經歷的漫長而富啟發性的過程。如郎朗所說,他仍然繼續在這作品中發現更多的東西。他體會到:「它讓你獻出自己全部的所有,同時也讓你了解自己所錯過的、以及仍需學習的。」「郭德堡變奏曲是獨特的範例:它是鍵盤曲目中最具創造性的,而且嚴格來說,也是最為多面向的作品。最大的挑戰來自於:既要使每一首變奏曲獨具特色,同時又要全部連結為一體。這就是說,你需要有整體的概觀——你得同時是創作者和演奏者。」
對於每一位打算進入郭德堡變奏曲歷程的人,尤其是第一次上路的生手,正是需要這件作品的導聆概覽。此作品開始於緩慢、高度裝飾的沙拉邦德舞曲——這支有名的詠嘆調提供了變奏曲基本旋律以及(暗示了)所需的和聲。全部作品包含32首樂曲,配合詠嘆調的32小節。
巴哈運用了嚴格而近乎數學的結構。每第三個變奏曲是卡農(此作曲技法是:旋律線隔一段時程之後,被另一個聲部模仿,一個音符對一個音符)。不但是這些卡農變奏以一定樣式呈現,卡農之間的變奏也有其樣式。這些樣式不是稱為類型變奏曲(genre variation),就是稱為炫技變奏曲(virtuoso variation)。因此,郭德堡的整體結構是:詠嘆調、變奏曲1和2、然後是卡農、類型、炫技;卡農、類型、炫技⋯⋯如此直到變奏曲27為止,然後改變成卡農、類型、幻想曲(quodlibet)、返始(再現)詠嘆調(Aria da capo)。
Quodlibet?這是一個拉丁字,正確翻譯是「隨興」或「隨便」,在音樂術語上意指採用幾首流行歌曲將其組合成輕鬆、幽默的曲子。因此,這件不朽之作的最後段落是個音樂玩笑,因為巴哈選用的兩首歌是眾所週知而相當低俗的德國小調:「我好久沒見到你了,貼近一點吧、貼近一點吧」和「只有白菜和蘿蔔招待,我只好離開」。它們也在巴哈家族的演出曲目中——而且可以在先前的變奏曲中聽到這些調子的隱藏形式(例如:變奏9的低音旋律,和變奏10的小賦格曲中)。
於是我們停止了嘻笑,巴哈透過更進一層的天才手筆,帶領我們回到一個小時之前,樂曲開始時第一回聽到的優美而寧靜的詠嘆調。這就好像我們經歷了振奮人心的旅程之後,安全而完好地回到了家。
這兩次郭德堡變奏曲的演出,正好標誌著郎朗個人生命旅途的重要時刻。這是他婚後的第一次錄音。他說:「事先我並未如此計畫,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我現在38歲,趁著還不算老的年紀,正是時候邁出我藝術生涯的新階段。隨著郭德堡變奏曲,我走進新的領域,而且完全投入這計畫中。身為藝術家,我的目標是不斷變得更為自覺、更為博學,同時能不斷給人新的啟發。這是一條無止境的路程,但這次錄音計畫帶我沿著路途又往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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