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7 15:29:35Katle and Joe

論卡拉揚「猶疑後的決斷」一說



本文從我曲譯卡拉揚所用“doubt”一詞談起,嘗試藉著釐清福老的詮示態度提出一己的看法,與愛樂者商榷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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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卡拉揚「猶疑後的決斷」一說

卡拉揚說明他聆聽福老舒曼四號音樂會的感受:
「第三到第四樂章間的轉調過門樂段實在龐大驚人」。其中「某樣東西要消逝了,接著,經過一段沈默或短暫的寧靜後便發展出新的東西。就是這些時刻⋯⋯Siegfried Borries告訴我:『⋯⋯我們常常覺得他正在尋找一個出口,他正試圖避免不確定性而嘗試發現新的詮示之路。』⋯⋯那不是探究或發明,而是實際上的一物之消失以便另一物之存在。」
「我們可以從這這裏看出他認為重要的是什麼,以及,歸根究底生命中最基本的狀況是什麼;那就是:經過猶疑之後的新的決斷。因此,不論在貝多芬五號的第三到第四樂章的或其他地方的轉調過門,對他來說顯然都是同一回事。」(http://mypaper.pchome.com.tw/joehauz_mypaper/post/1372838042)

這兒卡拉揚用的是 “decision after doubt”(德譯英) 一詞。“doubt”這個詞比較接近「懷疑」、「疑慮」的意思,不太具備猶疑的味道。我是站在福老的立場才這樣翻——比較接近我們所了解的福老審美態度和人格氣質。很難明瞭為何卡拉揚用上這一詞語。或許以卡拉揚的人格特質,這世上沒什麼可猶疑之事。至於懷疑,根本不曾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裡。對他來說一切都是肯定和必然的,毋須浪費在懷疑上折磨自己。就像他對取得柏林愛樂這麼優秀的樂團指揮一職,很早就志在必得。而他的音樂裡更是沒有一絲懷疑和猶豫的意味,一切都是清楚明白而肯定的。於是以他的個性,在福老猶疑之處,他看到了懷疑!

猶疑是面對不確定性所採取的難以取捨態度,而 “doubt”則是一種質疑的或不相信的心態。固然,福老曾會在音樂中抒發一己一時一事的懷疑和質疑,但基本上他面對生命的態度是肯定的,在面對音樂中諸多可能的抉擇時,盱衡這些廣闊無邊的可能性,然後一步步從中釐出一條道路、疏濬出一條河道。他衡量的標準,根據他遺孀的話,在於這件作品今日對世人要說什麼?這樣才能夠呼應、啟迪、並與當代人產生共鳴。
於是透過不確定性,他終於抉擇一條迥異於他人的、可以面對當下問題的、新的演示形式和內容。此所以福老的音樂詮釋每每令人耳目一新,而且深為當下情境中的聽眾領會。戰爭期間,「Dönhoff伯爵夫人(在《時代雜誌 Die Zeit》)中寫道:" 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在柏林,從福特萬格勒的音樂會獲得的慰藉。每一位參加這些音樂會的聽眾,都知道福特萬格勒在想什麼。」〔見:福特萬格勒的戰火餘生錄 ──讓我們慶賀偉大的 威爾漢‧福特萬格勒 吧!(一)

卡拉揚所謂的懷疑或猶疑,其實是一種斟酌、衡量、審度,由此可見福老音樂具備的思想深度。在卡拉揚的音樂裡,一切都要是確定無疑的。史寇達說過,和福特萬格勒合作,只需事先一個半小時的排演;和卡拉揚合作時,柏林愛樂先排演一週後,他才加入,再整整在作品上被折磨一週之久(法蘭克《交響變奏曲》)。(摘引自史寇達75年誕辰紀念集自敘文)

布蘭德爾說:福特萬格勒指揮時「⋯⋯微微後仰、傾斜著身體、伸長脖子,他面對樂團的樣子就像檢視眼前無垠浩瀚的太空。⋯⋯」(布蘭德爾 論 福特萬格勒)

我覺得那無垠的太空就是擺在他眼前的音樂的無盡可能性。

切利比達克提到,有一次福老指揮舒伯特九號時,前三樂章都精彩絕倫,唯第四樂章聽了不知所云,事後福老承認搞砸了。這表示什麼?福老指揮的即興精神!換言之,到那當下他面臨了幾個不同的抉擇,於是走了一條冒險的新路⋯⋯
(切利比達克看福特萬格勒:現象學的直覺)

不管是猶疑還是懷疑,最後重要的是他的決斷——
一邊是要求確定的世界,包括托斯卡尼尼和卡拉揚等人;一邊是身處不確定的世界,巍峨獨立著福老一人,周圍有些追隨者,但沒有人敢(能)像他這樣放開一切,不用羅盤在海上航行。
他,是真正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