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7 16:13:44Katle and Joe

《聶隱娘》觀影手札



本文起筆於2015年10月聶隱娘觀後,礙於該片多所隱晦的手法,無力輻輳各細部到單一主軸,只好採取條列式的隨筆,一抒雜感。
但當時寫到一半,卡在影片幾個場景不知如何解釋,尤其聶最後拜別師父到與師徒交手間的幾個鏡頭,到底在說什麼,無法定奪。直到最近台灣大選底定,整部影片才豁然開通,可以給出一個恰當的結論了。
全文有點雜蕪,通與不通,唯請讀友指教見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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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隱娘》觀影手札

· =《悲情城市 ·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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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射台灣時局與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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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的問題可相對於蔡明亮的《郊遊》來做比較。

· 影片的光線是台灣(南國)的光線;衣着、色彩是台灣的裝扮和色彩
  (京劇 對比 歌仔戲,在色彩與款式上的比較)

· 青鸞公主撫琴(+旁白的軼事)——孤獨、聶隱娘和侯導自身的寫照
  英雄的孤獨
  陽光下的孤獨
  在台灣的孤獨
  在世界的孤獨
  青鸞公主、聶隱娘、侯導,都是孤獨之人
  所以最後要去新羅國

· 能劇——舒淇的演技就是能劇角色的演技 
· 侯導幾乎壓制所有演員的表演,除了張震;侯導任張震發揮,可是張震的演出是最不突出、最沒特色的演出。
· 其餘主要演員的演出幾乎可以聯想到能劇,其中又以舒淇為最。

· 妻夫木聰也是恰當的演出,不突出個人。(張震是唯一突出個人的演出,其實是最沒特色的。)

· 妻夫木聰以磨鏡為生。磨鏡者使人看清自己。聶隱娘遇妻夫木聰才決定遠走新羅國。

· 新羅國:片尾隱娘一行遠赴新羅國。到新羅國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新羅即今之朝鮮,在唐宋之時代表遠離中原的邊疆之地,或新生之地。彼處可以遠離是非之地重新開始新生活。但在禪宗裡,有另一層意義。
碧巖錄第一則公案:
舉梁武帝問達磨大師(說這不唧溜漢)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是甚繫驢橛)磨云。廓然無聖(將謂多少奇特。箭過新羅。可殺明白)⋯⋯〔圓括弧內是圓悟禪師的評語〕
當達摩回答道:廓然無聖時,梁武帝當然不明白,這時圓悟評說:箭過新羅。意思是說,達摩的回答就像箭一樣,早飛到遙遠的新羅國去了,你梁武帝聽不懂,還杵在這兒等箭出現。
換句話說,新羅國還可代表一種超越的境界,不是現今當下一般人所在、所認知的境地;或一般人還搞不清楚現況如何時,他們已經看得更遠,到下一階段去了。

· 青鸞公主影射所有從中國到台灣的移民。

· 第一場戲非常經典,可以留名影史。黑白、反差大。烈日下 ,電影羅生門的聯想。
鏡頭:左攀—右攀 —特寫、左攀—空鏡 (水潭倒影,表示幻影、幻想)。

整場戲像羅生門中三船敏郎在炎炎夏日森林裡的戲段,有一種夏日夢魘的氛圍。水潭則是非常出色的結尾。
為全片定調:錨定作者的後設立場——呈現羅生門般的觀點。觀眾可以從中自行解讀。

· 青鸞公主撫琴的鏡頭畫面突然轉為寬銀幕。而且呼應片頭高反差的攝影。這是作為隱娘的回憶鏡頭呈現。非常突兀而強烈。侯導以平鋪直敘的旁白來平衡。其所指的難道是無可訴說的、極端錐心的孤寂感?
這同時是一個前置鏡頭,影片過了一大半,隱娘決鬥受傷後再度聽到隱娘回憶復述。帶著極為隱含的微(苦)笑。

· 正式片頭——城堡夕照(?)的長鏡頭。水面水鳥左右來回。侯導濃郁的鄉情與愛。

· 全片有許多很特別的主觀鏡頭。給人懸疑、不安、不確定的感覺。例如:黑白的第二場大僚與孩子的拍攝角度,還有隱娘回來後第二天清晨侍衛出現、回來張望、又離開的鏡頭,以及拍攝田季安子女在花園蹴鞠的鏡頭等等,都是隱娘的主觀鏡頭。但不那麼明顯,帶有藏匿的意味。侯導這方面運用的得心應手。

· 本文開宗明義就點出此片是《悲情城市—II》。在當年(1889)的時空背景下,我還記得在永和樂華戲院第一次觀賞時的盛況——院廳幾乎爆滿,四周不少全家大小偕老攜幼、上有阿公阿嬤下有兒娃,盛況空前。《悲情城市》不妨說為台灣意識(或台獨思想)打了一劑強心針。那麼《聶》片等於宣告兩岸分道揚鑣。
在電影中分兩個層面鋪陳:
一是割據藩陣與中央朝廷分庭抗禮;一是聶隱娘違逆師父到最後分手斷義。
侯導將後者處理得極有心理寫實意味,特別是與師父分手到決鬥的這一段,同時把非基本教義派台獨的心理障礙一併掃除。這,在片尾分別以幾個情緒的轉折完成:
1). 聶隱娘躡手躡腳(笨手笨腳)走向師父拜別。
2). 同一個長鏡頭中,聶離開的背影有一種輕鬆感。
3). 情緒急轉直下,以枯草的山丘襯托雙方(尤其是聶)內心的不安與猶疑。
4). 師徒交手。
5). 師父似乎默(讚)許的眼神,右手象徵地收回了什麼。

· 新羅國:
禪宗有語:「大唐國內在打鼓,新羅殿上在跳舞。」或「新羅國裡曾上堂,大唐國裡未打鼓。」——
用以表示新羅乃得道之地。禪宗比喻是說:你在這兒講道理(或道理還不懂),人家早在千里外身體力行得道了。
所以「新羅國」是一個象徵的烏托邦國度。

請參考:高手過招,各懷鬼胎;「有說不說」──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禪宗公案掇拾之十二

·
從《悲》前後兩片來看,稱侯導為電影藝術上台灣意識的先行者,殊不為過。
但弔詭的,台獨基本教義派不明及此,反以該片的各種中國背景等因素攻訐他。當然,這恐怕是一種政治操作手腕,防堵藝文人士過度向中國傾斜,以便鞏固台獨力量。正如以前攻擊黃春明,如出一徹。脅迫與收編正是台獨份子的兩面攻勢。
這兒不免想起羅蘭巴特 寫給安東尼奧尼的信裡所說的:
「藝術家永遠無從知道,到底是他所著手說的如實見證了這改變的世界,或者他所說的只是他個人鄉愁或慾望的自我反射。」(而文中巴特稱許安東尼奧尼的三種特質:警覺性,智慧和脆弱性,侯導當之無愧。)
同理,我們可以說:不知是台獨(或獨台)力量促成了侯導的電影,或是侯的電影促進了台獨力量。尤其《聶》片上演正是猖獗的太陽花運動劇烈震盪社會之後。
從這一點來看,難怪柏拉圖要把詩人趕出他的理想國了。

據報導,侯導原片名是《聶隱娘》,後因陸方要求而加「刺客」二字,可見大陸當局不是看不懂此片影射的內容。
片名《聶隱娘》表示你我皆可是的平凡人物;《刺客聶隱娘》則成了非一般人可及的傳奇人物了。而侯導要說的,其實是每個個體的故事,特別放在台灣背景的我們身上。

·  羊群 = 人民
什麼樣的人民呢?聶的努力是為了人民安居樂業,但其中有反諷的意味在運作。
首先看鏡頭的運動:上—下—右—左—
                                                   
這是一種逆反方向的運動。根據視覺原理,由左往右是順向,由右往左是逆向(這和我們心臟位置有關)。在舞台和電影中,正派角色從左邊上場,反派角色則從右方出場。鏡頭的運動亦然。
於是,在上下順向的鏡頭運動中,看到溫馨與同情;但接著由右往左的逆向運動中,
看到羊群安祥嚼食享受的模樣竟帶著一絲批判的意味——
這是侯導對台灣人民的批判?對某些台獨份子的批判?對那些尸位素餐、食民脂民膏的統治者及民代的批判?
此所以她要到新羅國去了!

 而由一個鏡頭運動帶出兩種絕然相反的意涵,真服透了侯導的功力!

· 聶拜別師父時,師父所立的山峰籠在一片白霧中,在純美感的外衣下,一種孤伶隔世不食人間煙火的寓意?進而暗示師父與聶之間的「隔」,以及和觀眾我們的「隔」。
這兒可見侯乃高手,高手中的高手。他整部影片就是建立在這基本手法上,一種歧義隱約含蓄的意識形態表白。
從這點來看,他有點像高達,東方的高達,or 有人喜歡的話 「台灣的」高達。他和高達一樣,比較是思考型(或意識型態)的導演。
最近看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感受到另一種屬於電影本身美感的電影,就像作為高達對立面的楚浮。於是我們面前展開兩條電影之路:
一條通向內容;一條通向形式。
而形式之美,才是不受時空限制的美感。形式是抽象的,一種韻味;而韻味是一切藝術與文化的核心,以及精神的核心;是屬於純精神的語言。其中的故事和說什麼並不重要。所有都在那依附情節的迷人形式,那種透露出電影愉悅本質的——光影、節奏、鏡頭、運動、剪接⋯⋯一氣呵成的暢快美感!

·《聶隱娘》一片隨手拈來,有很多細節值得品玩詳論,目前就暫且告一段落了。

另參閱:對侯導《聶隱娘》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