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Jeannot寄來一張他的作品照片(如圖1)
我們透過Skype聊天時談到這件作品。我說像外星人的臉，同時內心編織著外星人造訪他工作室前草坪的故事。
他說我的聯想是 “paranoia”，一語驚醒夢中人。
透過視訊，他讓我看到作品背面的立體結構，顯示可穿透和阻隔的空間，以及整體半穿透(半透明)的材質，顯示其後隱約模糊的影像。
原來就是他以前用雙手手指一次捏出成形的、小巧簡單的造型；不過以前用白色的紙黏土材料，現在用了半透明的材質。(見圖2、3、4，Jeannot 送 Katle 的小作品 。)

圖 4，舊作的背側面，圈起來的部份在半透明的新作中是透空的。


圖 5，Jeannot 寄來的作品 A 面。


圖 6，側面。


圖 7，B 面。

經過幾個角度的形態觀察和他的解釋後，才看出這件作品的重點在於：
穿透與不穿透、以及半透明的空間結構，由此衍生對視覺官能的探討。
回想乍見時的反應，不禁啞然！

什麼是妄想？像開頭我自以為是的、片面瞥視產生的 無盡想像或聯想，這就是妄想，或者嚴重來說，就是妄想症。
從這個角度，我省思長久以來所謂對藝術的領會和體悟，居然絕大多數就是這樣的妄想而已；根據的，只是無止盡、天馬行空、毫無根據的聯想和想像，卻還自以為擁有了的煉金術的魔法，可以恣意地進出藝術天地，而渾不知早已陷身造作、無中生有的泥沼。
所以第一眼看到的，不見得並且常常不是真理。
第一眼產生的印象是妄想、幻想、錯覺下的想像。
它常常是因循我們的陋習、執念、固定概念產生的，一些無關乎作品或形象本身的、外來添加的多餘累贅物。
是的，唯有中止想像，才能接觸真實本身。

這世界絕非純然的想像、虛構或妄想，它有一個內在的結構醞釀外顯的一切，讓我們覺知，卻非讓我們胡思亂想。
覺知才是欣賞和創造的基石。
極端的妄想和在意符鏈上無盡的漂浮，則是地獄。
這就是今日某個面向的西方。
就是一切的意識形態。
沒有〝無限的〞擴充，純粹的無限是個妄想；能有的就是限制下的調節、節度。
唯有從心所欲不踰矩，才是真實的自由和無限！

但是，藝術品吸引人、迷惑人的，就在於那引人遐思妄想的外表。
沒有了這一層表象，大約就無法勾引人徘徊深入了。
這又是藝術品弔詭的一面。
或許聰明人可以從任何一個片面妄想，迅速進到裡頭內部結構呈現的真實；
不至於一直在外頭繞圈打轉，沉溺在一個個甜美或不甜美的fiction。
藝術絕非 fiction，絕非、絕非虛構的玄想。

這讓我想起去年在奧地利的阿爾卑斯山上，Jeannot 對我說的話。
當時我們斜坐在草坡上，底下是一片平丘，隔著溪谷再過去則山巒遠近環繞著。午後兩、三點的藍天，白雲像抽絲的細紗，山色藍綠變化中。
Jeannot 說，他常常一個人在山上獨享天地造化，但是，他注重的、真正要看的是大自然的內裡，不是外表。我以詭辯迅速回應：沒什麼內部，內部就是外部。他深深看我一眼，說：Good argument! 當時我還有點得意，禪宗或老莊這一套真管用。事隔將近一年，才真正了解他的意思。
而 argument 不論多好，終究只是言說的論據！

事物的結構、如何構造，其原理和道理，才是根本的。
事物的意義，真是人言言殊，對每個人都不太一樣、或大不一樣。這樣的意義不是真理的所在。我們要追的是意義的意義，或一般所謂的意涵、意蘊；是產生那表面意義的背後隱含的結構和道理，這比較是無法隨意的。那個架構，就好比天體運行的原理，而一般所謂的意義就像根據原理運動的星球，星球(意義)可以是任何一顆，原理只有一個。我想，不管在人生旅途上的哪一個面向、哪一個職志，哪一種追尋和探究，都該採取這樣的態度吧。

藝術並不享有豁免權，也必須以這樣的方式來粹練。否則，不過是個魔術師、煉金術士、騙子…而已。就像拉岡談到的，在流動的意符鏈上，必須有一個原初錨定的意符，讓我們不至於變成精神病患。同樣，藝術家要在創作上親自找到那基本的、最原初的、屬於自己的，可以經由辯証而發展的堅實架構，才有翱翔藝術意符天地的真實功夫。

一般以為藝術經由想像產生；其實，藝術並不是來自想像，而是產生自真實；生活中的真實，涉及〝做〞與〝實踐〞。
它透過我們腦海的不是天馬空的聯想，而是對於真實、做與實踐的思與想。
是這樣子的真實，讓我們、幫我們得以各種和各自的方式，無畏地生存下去。

Jeannot 的立體作品：

這是 Jeannot寄來的兩張作品 postcard，張貼於下。

Greifen denken fühlen / 握取●思考●感觸 ( 攝影：bernhard Kathan, 2009 )

Kirschblüten 1999-2002 / 櫻桃花 1999-2002 ( 攝影：bernhard Kath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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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錄：
由藝術與妄想，我想到了天才與瘋狂的問題。

有的天才免不了是瘋子。
不過，很多瘋子天才是演出來、裝出來的。
真正天才的瘋，是不自知的；他努力且一直是處在非瘋狂的範疇；但，還是被別人當做瘋子。
達利很明顯是裝出來的…
梵谷顯然不是…
有意識的瘋，就是裝出來的。
安蒂岡妮不是…
伊底帕斯不是…
蘇格拉底不是…
尼采不是...
達利，以及許多裝天才和裝瘋的二流藝術家，就是…

遑論那些自命「風流或高人一等的」藝術家。

 
真正的瘋狂是由生命內部自然流出來的，
你根本無從抑制、制止。
真正的瘋狂傷害自己，假瘋狂傷害別人。

二流的藝術家表現出來的，是自我放縱式的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