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上，我與堂弟就這樣侃侃的閒聊，非常融洽。沒多久之後，車子停在一個小四合院前，房子不大，門窗似乎已整修過。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很僻靜，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周圍綠野迤邐，使我一見到它就非常喜歡。據說四合院本是喬家的祖產，文革期間歷經許多令人心酸的“糾紛”。姑姑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留住它而感到傷心無奈，不過幸好小叔叔對國家的忠心耿耿以及無盡的鞠躬敬瘁，這四合院才能毫無阻礙的收購回來，而且“完整無缺”。

『到家了，鈺姐姐！』喬鈞對著我微笑。

下了車，堂弟幫我提行李，我也落得輕鬆，肩上只背著手提包。不過，當我走進庭院時，立即見到一位中年婦女，右手挽著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站在大門口前。

老婦人一見到我，矇矓的雙眼倏地發亮，對我直喊，『鈺兒！我的好姪女！』聲音有些顫抖。

我直奔向她們，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姑姑！鈺兒來看您了！』

姑姑用雙手緊抱著我，輕拍我的背，安慰的說，『別哭別哭，我可憐的好姪女，把眼睛哭醜了就不好了呵！』

聽她這麼一說，我立即用衣袖拭乾眼淚。唉，真是的，我怎能在初次會面時，讓年邁的姑姑見到我最脆弱的一面呢？ 失策失策啊‧‧‧

『好鈺兒，快進來吧！外面風冷，別讓姑姑受涼。』姑姑身旁的中年婦女微笑著輕聲說道。

我抬頭看她，心中猜想她一定是小嬸嬸了。聽父親說，小嬸嬸本是山東人，書讀的不多，但也是個相當嫻淑的妻子。自從小叔叔在十年前去世之後，她便一個人擔起照顧喬家老小的責任。雖然小叔叔生前曾留下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物，但也只能維持幾年。幸好她仍有一技之長，那就是替人縫製衣服。據說她的手藝還頗精細的，很多黨部幹員都喜歡她親手縫製的衣服，因此頻頻找她縫製，才有了固定的收入。這些全是父親探親之後告訴我，那時他很希望我也能回到小四合院，認識這些從未謀面的親戚。

『嬸嬸，您好。』自從聽了父親的口述，我心中一直很敬服及感謝小嬸嬸為喬家任勞任怨的付出。

『鈺兒，歡迎妳來。』她又對我微笑點頭，非常賢慧。

『好好！咱們全進屋子裡去吧！』姑姑疼惜的握住我的手，拉著我一同進屋子裡去。堂弟則幫我拿著行李箱，跟隨在後頭。

一進屋子，只覺得屋內古色古香。記起父親說過，屋內陳設依然維持當時的模樣，這是姑姑為了思念她去世已久的父母親而故意盡量原封不動。其實姑姑是我祖父大哥的長女，也就是我伯公的長女，算是我爸爸的堂姐，她終身不嫁，照顧小叔叔，不過，我一直稱呼她姑姑，她也欣然接受。

姑姑那雙老花眼直瞅著我，臉上不停的露出笑容，『好漂亮的娃兒，比照片上更好看，駿弟真有服氣，生了個這麼美麗嬌柔的女兒啊！可惜妳爸媽卻丟下妳一個姑娘家在台灣，自個兒移民到加拿大去了，唉，真是苦了妳呀！』

『大姐，雖然鈺兒現在是孑然一身，但她還有咱們呀！』小嬸嬸連忙安慰。

『是啊！姑姑呀！姐姐不只還有咱們，她還有喬家四合院呢！怎麼會苦？』堂弟善解人意的幫小嬸嬸安慰姑姑。

其實我也很不希望他們為了自己的孑然一身，而影響該有的歡樂情緒，因為人間相逢，自是有緣，何必說愁？小嬸嬸是個堅強獨立的女性，她懂得應對，連同自己的獨生兒子也受到她的薰陶，對人生持著樂觀態度，這實在是令我更加敬佩。

為了不讓姑姑再提起此事，我趕緊從袋子裡找出一個細長的盒子，『姑姑，瞧瞧我給您帶了什麼東西來？』我雙手捧著盒子，直嚷著要她打開。

姑姑伸手接過來，打開後，驚呼一聲，『啊！鈺兒！妳是從那兒找來的古畫？呵，上面的山水畫真好看！』

也許是因我送的東西，姑姑特意仔細端詳這副從故宮買來的仿製品，而且是仇英所畫的“春遊晚歸”。畫中晚歸人騎著馬，朝著家門走去，書童和隨從緊跟著他身後，屋前有條河，屋後有座山，筆墨優美自然，意境清閒自在。

『鈺兒啊！這副山水畫應該是仇英的作品吧？畫工真精細，紙的質感是仿古的紙娟。好姪女，妳一定費盡心思，找到這副好畫，真是太辛苦妳了！』

『姑姑一直很疼我，買一副小小的山水畫又怎會辛苦呢？嬸嬸，堂弟，我也有禮物送你們。』

堂弟開心的跳起來，大喊，『耶？連我也有份啊？！』

『當然有啊！』我看著他笑了，姑姑和嬸嬸也跟著笑，都笑他孩子氣。

『好了！好了！鈞兒，快帶鈺兒姐姐回準備好的房間休息吧！待會兒，我做些好菜讓姪女嘗嘗。鈺兒，希望妳別嫌棄咱們鄉下的粗茶淡飯。』小嬸嬸柔聲細語的說。

『謝謝小嬸嬸，妳煮的菜一定很好吃，我會將妳煮的飯菜都吃完。姑姑，我先暫時離開了。』

『好，鈺兒累了，快回房休息。』姑姑仍是微笑著，手卻緊緊握著那副仿製品的古畫。

『姐姐，這幾天等我有空時，一定帶妳玩遍整個北京城。』堂弟大聲的對我說。

『好啊！』玩遍整個北京城？多好的夢想。呵，你若沒空，我也會偷偷溜出門！

接下來的這幾天，仍是大學學生的堂弟，果真在空檔之餘陪我遊走北京城。有時他的同學兼女朋友林思，也一同前來。思思〈她非常堅持要我這樣叫她〉，是個神采飛揚及充滿活力與青春的漂亮女孩。聲音嬌美，臉上總是笑容可掬，乖巧的跟著堂弟喊我姐姐。所以與她相處時，會有如沐春風的感覺，絲毫不覺得有任何隔閡。當時，我悄悄暗示堂弟，要他好好珍惜眼前這個女孩。呵，但只見堂弟憨憨的傻笑，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唉，愣小子，姐姐暫且不理此事了，你得要好自為之啊！

不過，說實在話，堂弟是個外表糊塗，內心卻很細心的男孩子，不僅帶著我走遍長城、天壇、紫禁城等古蹟，連購物市場也讓我有機會好好逛逛，只是有時剛經過某些地方，心臟會突然沉重地猛跳了一下。我一直是健康無病痛的人，怎會發生心悸這種怪事，也許是心臟不夠健康，回台灣之後再去看醫生，仔細檢查檢查。

晚上回到四合院時，可口美味的晚餐總是等候著我歸來。飯桌上陪姑姑閒聊我小時候的糗事，這也可以逗得姑姑開懷的大笑。家的感覺好濃厚好溫暖，我很想將時間停住，永遠享受幸福之感。

來北京的第七天的午後，堂弟忙著打工，小嬸嬸忙著幫人改衣服，而慈詳的姑姑正忙著午睡，屋子裡只剩我一個人，只好呆呆的看著牆上伯公及伯婆的遺像。記得父親說過喬家本是書香世家，以前凡是喬家的子孫皆是滿腹詩書的溫儒公子或賢德小姐。但直到我這一代，父親決定從此棄文從商，因為他固執的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因此，文科頗差的我才選擇在商場打滾。既使經常加班，累得分不清白天或是夜晚，也是甘之如飴。

唉！好無聊，真無聊，太無聊了啊！

看天色尚早，還是獨自偷偷溜出去玩吧！總不能再和伯公伯婆大眼瞪小眼了！決定了之後，立即留下一張小紙條，放在餐桌上，然後從後門悄悄的“逃”了出來。

走出喬家四合院，憑著我有過人的記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毫無困難的來到城西的角落。

“芙園” ，大門上的兩個大字，就是這裡了，猜想應該是個古老的空屋。前幾天第一次經過這裡時，好似有一股力量想牽引我進入園內。那時，園門緊閉著，不能硬闖進去。可是現在再瞧瞧園門，居然是半掩著。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又四處張望，深怕有人發現。

膽戰心驚的進了園內，只見到了幾株不知名的黃花在牆角邊，孤寂的看著我。抬頭望去正廳裡，寬敞明亮，兩旁的樑柱竟然雕刻了精美細緻的一對龍鳳，栩栩如生。右牆邊掛著一副頗有年代的仕女圖，抬頭仔細端詳畫中女子的臉，拈花含著淡淡笑意，柔弱中也略帶淡淡愁緒，竟然與我有幾分相似，真是古怪極了，我這現代人怎會像古人呢？其實當時也沒多想，因為自己被圖畫上的文字所吸引。為了看清楚畫上的字句，我走近牆面，不經意的唸了出來。

“風雨阻雁鴻，啼珠恨芙蓉。”

好像是句古詩，頗傷感的，但又好像少了幾句。我自認對詩詞歌賦並無任何興趣，也時常不解其意，可是如今，反而會對畫上的這幾個字感到似曾相識，不由得開始為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出了正廳，發現院子裡的假山後面有一排房間，房門全是緊閉著，但其中，有一間是敞開的。突然，我又像被磁鐵似的東西吸引住，又不由自主的往那個房間走去。

我輕輕的跨了進去，心跳頻率異常加速。房間裡很暗，但沒有濕臭味，裡面只擺著一張古式的睡床及梳妝臺。

我打開梳妝臺右邊的抽屜，一塊翠綠色的玉佩橫放在裡頭，光彩奪目，非常精緻漂亮。看到如此好玉，我忍不住的把它拿起來，這時突然有個女孩在我背後發出聲音，『呵，妳終於來了。』

我一驚嚇，連忙奪門而出，也來不及看清楚那個人的模樣及表情。

最後只撂下一連串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喂！別急著走呀！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