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曲默，葉總來了，她在樓下櫃台，妳趕快下來呀！』

『哦，許姐，麻煩妳告訴她一聲，我立刻下來！』

中午時，公司櫃台接待員許麗，急忙撥電話內線要曲默下來接見大客戶。曲默一聽葉總正在樓下等她，將吃了一半的火腿生菜三明治丟在一旁，趕緊起身離開辦公桌，快步衝進電梯。

『奇怪，葉總怎會突然親自來公司？為什麼沒有事先打電話告訴我呢？難道送過去的定購單有問題？可我前後檢查了兩三次，沒發現任何錯誤啊‧‧‧』曲默俐落的鑽入電梯，手指按了一樓的燈號，有些擔憂的喃喃自語。

幾分鐘後，曲默到了一樓接待處，見到葉總苗條的身影，小步跑到葉總面前，胸口微微氣喘。

葉總站在櫃台旁，一身紫色的套裝，金黃色挑染的長髮挽在腦後，腳下三吋紫色高跟鞋，渾身散發成熟端莊又嫵媚的氣息，有說不出來的魅力，外表看起來當然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

她滿面笑容的看著曲默，『對不起，耽誤妳的吃飯時間了。』

曲默左右擺手說，『不不！一點也不耽誤，午飯隨時都可以吃。』緊接著，很謹慎的問，『請問葉總，是不是定購單出了問題？如果真的有錯誤，我馬上回去改，直到葉總滿意為止。』

葉總嘴角含著優雅的微笑，『妳已給我不少優惠，定購單上的價錢我很滿意，就照著上面的日期出貨。』她從背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袋子，遞給曲默，『今晚妳沒時間陪我吃飯，我中午也有個會議必須參加，所以我就帶了些妳喜歡吃的水果沙拉，改日我們再約個時間吃飯吧！』

曲默愣了愣，不敢接過葉總手中的小袋子，虛怯的說，『葉總，您太客氣了，我受之有愧‧‧‧』雖然葉總經常請自己吃飯，可是專誠親自送來水果沙拉算是頭一遭，不由得感到受寵若驚。

『快拿去，我得趕回公司開會呢！』葉總垂下眼眉，笑著搖頭，將小袋子遞到曲默的手邊。

曲默見葉總急著回公司，實在不能耽擱她開會的時間，也不好拒絕，於是趕緊接過小袋子，點頭哈腰道謝，『謝謝葉總的水果沙拉，我回辦公室了，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

『這樣才乖，記得把水果沙拉吃完。』說完之後，微微一笑，『曲默，下次再見了。』聲音裡似乎透露了依依不捨，可惜曲默沒聽出來，但許麗心中有些訝異。

『嗯，葉總慢走，小心開車哦！』曲默禮貌的目送她離去。

接待員許麗等葉總走了之後，很羨慕的對曲默說，『哇！曲默啊，葉總對妳真是好得無話可說喲！』

曲默雙眼瞅著小袋子片刻，暗忖，無功不受祿，吃起來也不安心，抬起頭來對許麗笑了笑，『許姐啊，這袋子裡的水果沙拉就送給妳吃，犒賞妳每天接電話的辛勞！』

許麗嘴角扯了扯，然後將小袋子奪過去，挑眉說，『切！其實妳是要堵住我這張八卦嘴吧！』接著假裝不耐煩的朝著她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妳快回辦公室，我不喜歡別人看我吃東西！』

『嘿嘿，許大美女，那麼容許在下先告辭了！』曲默嘻皮笑臉的抱拳。

曲默在公司已待了一年，她與同事都相處的不錯，尤其是那些年紀比她大的女同事，特別待她像自家人一樣，因此曲默也常放懷的在她們面前開玩笑，而且也不怕得罪她們，完全顯現出自己活潑頑皮的一面。

許麗白了她一眼，『切，妳還對我貧？小心八卦嘴就此露風！』

曲默吐了吐舌頭，趕緊轉身大步跑開，咧嘴笑，『再會了，大八卦嘴！』

許麗見狀，拍著額頭失笑搖頭，『呵，算妳識相！』

好不容易忙到下午五點，曲默收拾桌上的文件，準備打卡下班，坐在鄰座的女同事，陳嘉儀，比曲默大兩歲，也是個業務員。她瞅著已拿起公事包的曲默，兩顆眼珠子溜溜的轉，有些好奇的問，『曲默，現在才五點三十秒，妳就急著下班，是不是最近悄悄交了男朋友，正要趕去約會啊？』

公司規定五點下班，但老闆經常留在公司監督，員工們只好裝個很忙的樣子，沒有人敢準時離開公司，通常都是過了五點二十分，才有人陸續打卡下班。陳嘉儀見曲默很不尋常的舉動，因此猜疑她是佳人有約，要偷偷溜去和男朋友約會。

曲默關好電腦之後，轉過頭來，有些尷尬的笑，『家裡突然有事，我必須早點回家。』

因為人言可畏，曲默不會傻到把拉拉的身份說出來給公司的人知道，她還需要這份工作。

『喲，原來妳早上和葉總說的話是真的，我還以為妳是在找藉口拒絕呢！』

『呃‧‧‧她是公司的大客戶，我幹嘛無緣無故找藉口拒絕？』曲默從桌椅上站了起來，不解的問。

陳嘉儀忽地捉住曲默的手臂，將曲默的身子拉下，嘴巴靠近曲默耳邊，很小聲的說，『妳不知道啊，公司私下有很多傳聞，都說葉總其實是 Les ，喜歡女人，所以妳得小心一點，別讓她給騙了。』

曲默一聽，對  Les  的字眼有些敏感，當下站直了身子，巧妙的擺脫陳嘉儀的手，『哦，我明白了，多謝大姐頭提醒。』隨後假裝很驚慌的說，『哎呀！糟，我快遲到了，家人在等我回家呢！拜了，明天再見！』

一說完，便溜到打卡鐘，抽出自己的工作時間卡片，插入打卡鐘，“咚鏘”一聲響後，放回卡片架，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陳嘉儀愣了愣，心中暗想，這丫頭肯定是有了男朋友了，呵呵，公司裡想追她的男同事肯定都要失戀了！

曲默下樓到大門，隨便向許麗說一聲“拜拜”，然後迅速衝出公司大門，左顧右盼的找尋白色喜美。

“噗噗”，有人輕輕按車子的喇叭，曲默立刻尋著聲音轉頭一看，一輛熟悉的雪白亮麗的喜美正停在她背後的街道上。

『姐！』曲默趕緊跑過去，開了車門進去，有些愧疚的低頭說，『姐，對不起，讓妳久等了。』

蘇若雪轉頭用淡漠的表情看了曲默一眼，對曲默的道歉聽而不聞，『快繫好安全帶，我可不要被警察開罰單。』

曲默倏地囧了，趕緊拉出座椅身旁的安全帶，很慎重的繫上。

蘇若雪見曲默繫好安全帶，油門一踩，車子揚塵而去。不過車上的兩個人沒發現葉總正站在曲默的公司大樓旁，悄然目睹了這一切。

『姐，我們現在要去那兒？』曲默看著車子駛向郊區，終於忍不住的問了。

『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妳自然會知道。』蘇若雪抿著嘴回答。

『哦。』曲默心中開始暗忖，蘇若雪究竟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她為何都不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呢？非要搞得這麼神秘嗎？唉，美人的心思總是難懂啊！

曲默窺視著蘇若雪，只見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實在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任何答案，不由胡亂猜測她要帶自己去一個可能不是很快樂的地方，不禁開始擔憂了。

過了半個鐘頭，車子駛進一棟很豪華的大別墅，院子四周都是圍牆，兩排修飾得很漂亮很整齊的花草樹木中間，有一座歐式游泳池，池中有一片湛藍的水，清澈且平靜。

蘇若雪停好車子，拔掉車鑰匙，轉頭看著曲默，『曲默，無論發生什麼事，妳都要相信我。』

『哦。』曲默微微點頭，有些失笑，妳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怎會不相信妳啊？

『下車吧！』蘇若雪淡淡一笑。

『嗯。』

兩人下車之後，慢慢走到別墅大門面前，蘇若雪舉起手按門鈴，不到三秒鐘，大門便慢慢開了。

『大小姐，您回來了。』

出來開門的人，是個身穿類似僕人打扮的年輕女孩子，語氣非常恭敬。

『她是我爸媽家中的佣人，叫小愉，愉快的愉。』蘇若雪低聲的對曲默介紹。

『哦，小愉妳好，我叫曲默，曲是曲線的曲，默是沉默的默。』曲默很有禮貌的打招呼，唉，由此看來，蘇若雪果然是富家千金。

『曲小姐，您好。』小愉立即用九十度彎腰回報。

『呃‧‧‧』曲默見狀，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在台灣耶，這佣人居然學日本人行禮，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蘇若雪面無表情的拉著曲默的手，『我們進去吧。』

『哦。』

一進客廳，裡面裝飾非常華麗，角落擺了幾件東歐的藝術品，價值一定不菲。曲默見到一個又高大又清俊的年輕男人，穿著粉藍的休閒衣服，很優雅的坐在沙發上看雜誌，他發覺有人進來，抬頭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顯得更加迷人。

『姐，妳回來了，爸媽都在餐廳室等妳們。』那男人放下雜誌，站起來看著蘇若雪和曲默，眼神非常溫和。

『這是我弟弟蘇若雲，風雲的雲，和妳同年。』蘇若雪仍然拉著曲默的手。

『你好，我叫曲默。』

『曲默，久仰大名了。』蘇若雲伸出手，準備和曲默握手。

曲默很自然的伸出手，與蘇若雲的交握，不由得和他相視一笑。這個弟弟和蘇若雪的性子完全不同，異常的平易近人。他剛才說“久仰大名了”，可能是蘇若雪早已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弟弟，所以不以為奇了。

『曲默，走吧。』蘇若雪再次拉起曲默的手，走向餐廳室。

『哦。』

曲默一身公司套裝，一張素顏，就這樣見她的父母，似乎有些失禮。很想怪蘇若雪沒事先告知，讓她回家細心打扮，至少也讓她塗個唇膏嘛，但又不敢開口埋怨，更不能打道回府，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了。

蘇若雪拉著曲默穿過客廳，到了餐廳室，便見到蘇若雪的父母和擺滿一桌的飯菜。

『坐。』蘇若雪見到自己父母，沒向他們打招呼，卻擅自叫曲默坐下，這讓曲默感到很奇怪，微微露出不安的神情。

蘇爸蘇媽臉上開始凝重起來，僵直的站在餐桌旁一動也不動，顯然是生氣了。尤其是蘇爸，他緊抿著嘴，雙眼閃現凜冽的目光，直射著蘇若雪，幾乎將要以惡言訓女。

蘇若雲見狀，連忙笑著走上前打圓場，『爸媽，姐帶著曲默來了，我們坐下來吃飯，你們都知道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承飛，我們先坐下吃飯，有什麼話慢慢問。』蘇媽勉強笑著說，先行坐下來。

蘇爸聽蘇媽的話，壓下即將爆發的怒火，也跟著落坐。

等大家都坐下來，曲默看著一桌子飯菜，突然失去胃口。悄悄瞥了蘇爸蘇媽一眼，他們神色溫和了許多，但室內氛圍仍然冰冷，因此曲默整襟危坐的不敢亂動。

曲默再窺看蘇爸蘇媽的相貌，發現蘇爸即使在家，也是穿著講究，西裝筆挺，頭上微禿，臉上微皺，但五官俊秀，可以看得出來他年輕時，肯定是玉樹臨風的大帥哥。蘇媽則是一身翠綠的連身長裙，年紀雖已近半百，身上無半分贅肉，仍然頗有姿色，可見她很會保養自己的外貌。

蘇媽先動筷子，招呼著餐桌上的每個人，『大家吃飯吃飯。』隨後，抬頭看著蘇若雪發問，『若雪，怎不介紹妳身邊的朋友。』

蘇若雪笑了笑，『媽，我昨晚不是把她的名字告訴妳和爸了嗎？』

蘇媽和蘇爸對望一眼，臉色立即又冷了下來。

曲默趕緊起身自我介紹，有些靦腆，『蘇伯伯，蘇伯母，你們好，我叫曲默，曲是曲線的曲，默是沉默的默。』

蘇媽微微對曲默點頭，但蘇爸卻無動於衷，只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蘇爸凜然的直盯著蘇若雪，冷冷的說，『若雪，她就是妳拒絕和偉德結婚的理由？』

『沒錯。』蘇若雪沒有避開蘇爸嚴厲的目光，也是冷冷的回答。

曲默一聽，當下囧了，蘇若雪因為她而拒絕結婚？那麼蘇爸蘇媽可能知道她們同居的關係了？原來今天是來她爸媽家出櫃的！

蘇爸青著臉，重重拍了餐桌，怒吼，『胡鬧！變態！妳們兩個女人怎麼結婚？怎麼生子？要我們怎麼向親朋好友交代？』

蘇媽趕緊按住蘇爸的手，小聲勸說，『承飛，別這麼生氣，小心高血壓。』

蘇爸轉頭責怪蘇媽，『哼，她都是妳慣壞的！』

蘇媽皺起眉頭，狠下心對女兒直言，『若雪，爸媽這麼做是為妳好，同性戀會被人歧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那有幸福可言？』

蘇若雪沉默片刻，站了起來，快速的說，『爸，媽，都什麼時代了，還把同性戀當成變態，你們不覺得該跟上現代思想的潮流嗎？我很感謝你們生我養我，但我已成年，無須接受你們安排的政治婚姻，也無須向你們的親朋好友交代。你們要求見曲默一面，我做到了，至於你們接不接受這種感情，我無須理會。只要我覺得曲默可以給我幸福，你們就應該尊重我的決定，還有，公司的事交給如雲就行了，我對商業沒有興趣。』

接著，握住曲默的手，柔聲說，『曲默，我們回家。』

『哦。』

曲默聽著蘇若雪柔和的語氣，猶豫了一下，然後乖乖的跟著她離坐，但不忘向蘇爸蘇媽他們道別，『蘇伯伯，蘇伯母，蘇若雲，我們先走了，再見。』

蘇爸在蘇若雪走出餐廳室之前，大聲喊，『妳以為妳在外面可以為所欲為，我們就管不著妳了嗎？妳始終還是要和偉德結婚的！』

蘇若雪轉過頭，看著父親，有些無奈的苦笑，『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話一說完，不等蘇爸回答，便拉著曲默衝出蘇家大門，直到進了車子才輕吐了一口氣。

『曲默，妳愛我嗎？』蘇若雪直視曲默的眼睛。

『很愛。』曲默點頭。

蘇若雪得到滿意的答案，扭動車鑰匙，發動了引擎，『我們回家。』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