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發的這一天，氣候稍微溫和，白雲靄靄，蕭颯的秋風與落葉依舊四處追逐。我拉著行李箱，叫了輛計程車，直奔桃園機場。往桃園機場的這一路上，居然不在意現在還是深秋時節，也許是因為不用上班，心情放輕鬆了，才會認為周圍蕭瑟的景物都是美好的。

到了機場，看見機場裡的旅客依然是行色匆忙。想起數年前，曾來桃園機場送父母親時的情景，發現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心中不免傷感。算了，甭想太多，這次應該是要持著愉快的心情來旅行，淨想著過往幹嘛啊！

毫無困難的通過檢察站，我依照著登機證上的機門號碼找到自己要坐的班機。低頭看看手錶，還有一個鐘頭才會讓乘客登機，於是在候機室找個座位等候。過了沒多久，登機乘客越來越多，有一些還是從大陸來台灣觀光的遊客。聽他們說話的口音，實在聽不出來是那一省的，呵，看來我的聽力是有待加強了。

呆坐了將近一個鐘頭，地勤人員終於廣播著乘客登機的消息。頭等艙的乘客優先登機，接著商業艙，然後殘障老孺，最後才是我們經濟艙。先讓殘障老孺登機是應該的，但有錢仍然可以享受特權，這實在是有點可笑了，不是說萬物皆平等嗎？難道這句話不是事實？算了，算了，我不該埋怨起來，破壞遠遊的好心情。

等所有乘客入座，空服熟稔的示範緊急動作，檢查每個乘客的安全帶，確定一切無誤之後，機長準備起飛了。飛機繞著場道，漸漸加速，沒多久終於起飛了。我潛意識裡摸著安全帶，心想，若是真的摔下臺灣海峽裡，這條安全帶有用嗎？真懷疑它的安全性。呵，這樣也好，早死早超生。唉，天啊！我又在胡思亂想了，真是童言無忌，百無禁忌，阿彌陀佛，阿門，請保佑這架飛機，讓它平安無事的降落香港機場。嗯，看看客機內四周吧，暑假早已結束了好久，機上的乘客卻是有增無減，旁邊無空位，無法橫躺著睡覺了，真悶。

不過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居然會聚坐在同一架飛機上，真是有緣啊！連坐在我身旁的小胖子，看他那熟睡的模樣，也覺得可愛極了。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位算命的先生曾說我此生將會有一個很奇特的遠行，也許他所指的是這一段呢！若是如此，我已經迫不急待地想踏上祖父生前時，常對我提起的故鄉了。

到達香港時，因還要轉機，也沒時間研究周圍操著廣東口音的香港客，所以匆匆忙忙的趕到登機門。經過數小時的折騰之後，總算可以從飛機上小窗口眺望北京城了。呵，太難以想像，這北京城真的在我的腳底下了。這種愉悅的心情似乎是從未有過，而這一天的疲憊也因此頓時消散不見，多奇妙的感覺呵！

『媽，咱們到了北京了嗎？』鄰座的小女孩很開心的問。

『嗯，咱們快到北京了，婷婷，坐好哦，飛機停妥了之後，才可以鬆開安全帶。』小女孩的媽媽低聲叮嚀著。

『知道了。』

這母女感情真好，我好久沒見到居住在加拿大的爸媽了，不知他們是否變老了。買了機票之後，跟他們通過電話，聽他們在電話中的聲音有些蒼老，唉，也許去大陸探完親，我該找個時間去加拿大探望他們兩個老人家。

飛機很安穩的降落，我一下飛機，悅耳的北京話不時傳來。我手提著行李箱四處張望，心中嘀咕，完了，難道姑姑他們忘記我要來北京的時間嗎？看來只好坐計程車了。幸好姑姑的住址已抄了下來，帶在身上，否則可能要在機場附近找旅館住了。

這時，一個身穿綠色襯衫的年輕人朝著我走過來。他手持著一張照片，直看著我，又看了照片一眼，才有點確定。

他有些靦腆的問我，『請問妳是不是喬思鈺？』

我抬起頭來，上下打量這位年輕人，只覺面善，但一時之間，記不得在那兒見過。不過我聰穎過人，馬上想起祖父曾留下的照片裡看過此人，可我還是不能完全確定，於是問，『你是我堂弟喬思鈞嗎？我就是喬思鈺。』若記得沒錯，他應該是小叔叔的兒子。

他一聽，笑逐顏開了，滔滔不絕的說，『是啊！我就是喬思鈞。鈺姐姐怎會猜到？不過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又搞砸了！剛才呀，我還差點認錯人了呢！鈺姐姐，妳好嗎？坐飛機累不累？今天終於能見到妳本人，我真的非常高興。姑姑很想念妳呢！姑姑聽說妳要來，連忙叫人把房間都打點妥了。可惜鈺姐姐的電話來得太晚，沒早點整理乾淨，就怕妳會住不習慣。』

我聽他這麼一說，開始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臨時決定的事，竟然害得別人為我忙碌。

『小鈞，我怎會住不慣呢？突然來打擾你們已經過意不去了，又讓你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我好抱歉啊！姑姑的身子還好嗎？噯，我們還是早點離開機場，我怕姑姑擔心你接不到人。』

他抓抓自己的頭髮笑了，拿著我的行李箱，大步走去，『是啊，到我的車上再聊吧！來，我幫姐姐提行李，請往這邊兒走吧！』

『謝謝。』

呃，我突然發現我跟在他那高大的身軀後面，顯得有些嬌小，不由得奇怪，難道北京的小伙子都是高個子的嗎？悄悄看了周邊的人，呵，其實不然，他們平均的身高只在一七五左右，還好還好‧‧‧ 我可不想老是抬著頭說話。

在車上，我與堂弟談了許多近年來所發生的大小事件。他一直問台灣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又問起我的感情世界。呵，可我還是比較聰明，反問更多更複雜的問題來答覆他的問題。嘻嘻，狡猾如我，簡直是無人能比！但想起海峽兩岸的種種情結，不禁有些感慨。自民國三十八政府遷設台灣，多少家庭因政治而流離失所，硬被拆散，祖父便是其中一個。

當時他才剛滿二十，隨著軍隊遷移來到台灣，後來在台北結婚生子。小時候我很不懂事，曾問過他，為何不全家一同遷移到台灣呢？

祖父開始苦笑，接著皺著眉頭說，『若不是時間太緊迫，我早就能勸爹娘和兄弟離開大陸‧‧‧』接下來又是一陣一陣的嘆息聲。連生長在台灣的祖母，也是噤聲不語。直到民國七十六年，政府開放探親，祖父才能與他的家人“團聚”。但他從大陸回來沒多久，居然長病不起，最後撒手離開人世。那時的我，面對太多生死離別，已是欲哭無淚了。

車子緩緩前行，堂弟熟練的一手扶著方向盤，嘴裡還是不停問台灣如何了？喜歡台灣的生活嗎？又不時的介紹北京著名的古蹟文物，只是我們彼此之間似乎很有默契的避開政治話題。但是我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遠來此處，是來尋根嗎？還是來尋找遺落多年的某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