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連如此好幾日，楊家兄弟都不再踏進鳳凰樓，我也不再去教導楊以鳳，獨自窩在寢房讀書，因為楊以鳳能否成為大家閨秀，對我而言，已無關緊要了。不過，此舉卻讓楊以鳳手舞足蹈的圍繞在我身邊，且樂得不住嬉鬧。

『小仙子，咱們出門玩可好？』楊以鳳笑嘻嘻的問道。

我抬眼看她，搖搖頭，『不好。』

出門去百花樓找嫣紅麼？免了！

楊以鳳轉轉美麗的雙眸，又問道，『那‧‧‧咱們下棋可好？』

我微微一愣，挑眉反問，『妳會下棋？』

楊以鳳嘟著嘴，嚷道，『嘖，妳小覷我了！天底下除了女事，我什麼都會！』

我見她像孩童般生氣的模樣，看起來比小冬可愛許多，不禁失笑了，『好啊，去把黑白棋子棋盤拿來。』

楊以鳳一聽，喜上眉梢，倏地跑出房門，片刻，又倏地跑進來，手上多了兩盒棋子及一面棋盤，然後迅速把它們放在桌上。

『我黑妳白，妳年歲比我小，所以我先妳後。』楊以鳳放置好棋子及棋盤，自己做主，先下了一子了。

我見到棋盤上的黑子，只得原諒她方才的擅自作主，擱下手中的書，也跟著拈起棋子下了一枚白子。

接下來，楊以鳳不加思索的下子，速度極快，我也跟著下得快。起先雙方都無失子，讓我覺得棋逢敵手了，後來下子速度漸落漸慢。我一攻，她便一守，她若反攻，我便堅守，我怎麼下，她就怎麼下，因此與她弈棋，非步步為營不可了，否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我從來不知道她的棋藝是如此高深，至今讓我無法吃她任何一子，不由得放子之前，都要思索片刻。以前與大哥對弈，大哥總是輸棋，甚感無趣。可是如今，我真的遇到對手了，因此與她弈棋，絕不可大意。

楊以鳳抬眸見我時而眉頭蹙，時而抿嘴笑，愣愣的望著我歎道，『唉，一顰一笑，百花失豔。』

我手中拈著白子，心中一陣悸動，紅著臉胡亂下在不該下的位置，結果被她連續吃了十幾子。我難以反手，最後讓她贏了這一局。

『楊三小姐，觀棋不語真君子！妳方才故意胡言亂語，擾我心思，所以這盤不算！』我不服的嚷道，對她撒賴。

楊以鳳咧開嘴，笑道，『我又不是觀棋人，也不是君子，對弈之時，當然可以胡言亂語。不過我方才可不是胡言亂語，而是句句皆屬實。』

我瞪她一眼，氣呼呼的說道，『咱們再來一盤！』

楊以鳳臉上笑意更深了，『好，在下奉陪！』

接著，楊以鳳不再說話，很認真的下棋，於是我也全神貫注的跟著下棋。可是，連下幾盤，她只輸我一局。

她得意的笑道，『小仙子，還要再來一盤麼？』

連續敗局，我徹底認輸了，但嘴上仍然不認輸的說道，『不了，顧念妳年長，我敬老尊賢，讓妳贏了幾盤，逗妳開心。』

楊以鳳呵呵大笑，拱手說道，『小仙子，承讓了！』

爾後，楊以鳳時常纏著我弈棋，我一輸，便央求我撫琴。呵，只要她不出門找嫣紅，或是去天福酒樓見她師兄李東彥，她想做什麼，我都一一應允。

瞥見她半躺在睡床上，閉上雙眸，聆聽我彈出來的曲子，一臉陶醉，弦上的十指，也輕快了些。楊以鳳，朝夕撫琴，只為妳一人，妳可明白？一顰一笑，只為妳一人，妳可明白？離經叛道，也只為妳一人，妳可明白？

一日，午膳之後，楊以鳳有事吩咐小石頭，我又獨自回房隨便拿起書，正想慢慢閱讀。

小冬這時卻跑進房門，說道，『小姐，沈公子來了。』

『沈公子？』我奇怪的問道，那個沈公子？

『小姐，沈公子在前些日子來過的呀！』小冬知道我又不記得了，急忙解釋。

嗯，我想起來了，沈公子就是沈翰，是杭州堂堂主，楊以鳳的屬下。

我問道，『他來做什麼？是來找楊三小姐的麼？』

小冬搖頭，『沈公子抱了好多書，說是要送給小姐的。』

『楊三小姐呢？』

『和沈公子一起，在廳堂談話。』

我放下書，『小冬，陪我去見客。』

小冬頷頭，『嗯，小姐。』

小冬乖巧的跟隨我到廳堂，可當我一腳正要踏進廳堂，沈翰立刻走上前行禮問候，『柳姑娘近來無恙？』

我回禮，『多謝沈公子關心，近來尚好。』

沈翰伸出右手臂，指向桌上的書，『柳姑娘，這些書全是送妳的。在下知道柳姑娘喜歡讀書，所以四處找了一些奇書異文，讓柳姑娘慢慢閱讀。』

看到桌上的書，本想收下，但由於我與他的交情不深，我謝絕了，『多謝沈公子厚愛，但寶書不能接受。』

沈翰神情有些不安的問道，『柳姑娘難道不喜歡這些書？』

我正想答話，一直沉默不語的楊以鳳，忽然打岔說道，『小仙子，這些書妳就收下，莫辜負了沈翰的一片心意。』

我一聽這話，不好拒絕了，只得頷頭，『多謝沈公子贈書。』

沈翰高興的說道，『柳姑娘不用客氣，這些書只是聊表心意罷了。』

楊以鳳笑道，『呵呵，沈公子豈止聊表心意，寶劍贈英雄，好書贈美人，可以傳為一段佳話了。』接著轉身走出門，回頭說道，『你們慢慢聊，我去書齋也找些書閱讀了。』

她一說罷，便疾步離開了，又留給我一抹瘦長的背影，但覺得這背影有些落寞。她‧‧‧是怎麼了？怎會突然主動去書齋了？讀書麼？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柳姑娘，怎麼了？』沈翰忽然出聲問道。

我立即回過神，『沒事兒。』

沈翰微微一笑，『沒事就好。』

沈翰送來書之後，並不急著辭別，又開始談論歷朝軼事。我雖有些不願意與他聊，但為了待客之道，又見他如此歡愉，我不便不應對。

高談快論了一個時辰，我感到累了，於是滿臉歉意的對他說道，『沈公子，今日贈書，寶書感謝不盡，可現在覺得有些疲憊，想回房休息了。』

沈翰拱手說道，『柳姑娘早些休息，在下改日再訪。』

改日再訪？沈公子，不用再訪了，我不喜歡見客！

『小冬，送客。』我佯裝身子不適，低著頭對小冬說道。

小冬頷頭，『是，小姐。』說著走到前面領路，『沈公子，這邊請。』

沈翰臨行前，轉頭說道，『柳姑娘，在下告辭了。』

我抬頭說道，『沈公子，慢走。』

待沈翰離開之後，我立即走到書齋，想知道楊以鳳是否在讀書。可是，一進書齋，卻不見楊以鳳的人影。轉身想回房，小石頭這時出現了，說道，『柳姑娘，鳳小姐出門了，人不在楊府。』

我趕緊問道，『她現在何處？』

小石頭很快的回道，『鳳小姐去了百花樓，吩咐我留下來保護柳姑娘。』

什麼？她去了百花樓？去找嫣紅？不，我不允許！我要去找她！

『小石頭，請你帶我去百花樓好麼？』我硬著臉子，請求小石頭了。

小石頭怔了一怔，疑惑的問道，『柳姑娘，百花樓是個煙花之地，真的要我帶妳去麼？』

我頷頭，『沒錯，我有要緊事，必須親自告訴楊三小姐。』

小石頭或許想再確定，又問道，『百花樓不是姑娘家該去的地方，柳姑娘還是要去麼？』

我再度頷頭，『是的，即使百花樓是個龍潭虎穴，我還是要找到楊三小姐。小石頭，請你帶我去百花樓罷！』

小石頭見我如此堅決，執意要去百花樓，終於答應了，『好，那麼我就帶妳去百花樓。不過，柳姑娘務必換上男服。』

我微微一笑，感激小石頭的細心，『多謝小石頭，我馬上回房換上男服。』

小石頭突然滿臉羞紅，搖頭說道，『柳姑娘不用謝了，我先去備好馬車，在大門前等候。』

我一聽，立即回房，從衣櫃中翻出楊以鳳之前給我的男服及男靴，然後慌忙的換上。

『小姐，為何換上男裝？咱們要出門麼？』小冬走進房門，奇怪的問道。

我急忙對小冬說道，『小冬，妳來得正好，快幫我束髮。』

小冬乖巧的走過來，幫我梳理頭髮，綁上方巾，歪著頭問道，『小姐，咱們要去那兒？小冬也要換上男裝麼？』

我輕拍小冬的小腦袋，『小冬，我和小石頭去百花樓找楊三小姐，妳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小冬驚道，『小姐！百花樓是妓院，很危險，不能去！』

我安撫她，『有小石頭陪我去，不會有事的。』

小冬拉著我的衣袖說道，『小冬也要去！』

我搖頭，『小冬，聽話，妳太小，就和春花她們一塊留在家中，我會很快回來。』

小冬蹙起眉頭，『可是‧‧‧』

我笑道，『我會早去早回。』

小冬想再說話哀求，我立刻舉手阻止，『乖乖待在這兒，不許跟著我。』

小冬無奈的回道，『哦‧‧‧』

片刻之後，我上了馬車，抬頭對小石頭問道，『讓小冬她們留在鳳凰樓，安全麼？』

小石頭笑道，『柳姑娘不用替她們擔心，出門之前，我早已吩咐張大哥了。』

我愣了一下，『張大哥？』

小石頭朗聲說道，『就是咱們玄州派的張彪張大哥，柳姑娘見過的。』

張彪？嗯，我想起來了，張彪曾救過小冬一命，也將我從“虎口”救出來，原來他也是玄州派的人。由此看來，玄州派確實收了不少好漢。

不到一盞茶工夫，馬車便到了百花樓門前。我下了馬車，緊跟著小石頭走進百花樓。由於天色尚早，尋歡客並不多，百花樓的姑娘見到小石頭，也不向我們招手，只招呼身邊的尋歡客。小石頭一進百花樓，便向鴇母打個招呼，然後直接上樓，我也跟著上樓。可是，剛上了樓，便見到滿面笑容的紫菀。她仍然濃妝艷抹，衣衫不整，扭著腰朝我們走了過來。

『呵呵，柳公子若想進門找姑娘，請先送上十兩銀子來！』紫菀說著，毫不客氣的朝著我伸出細長藕臂。

啊？十兩銀子？我身上從不攜帶銀子，如何送上呢？這‧‧‧讓我當場發窘了，一時之間，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幸而小石頭這時從懷中取出銀子，交給紫菀，笑道，『紫菀姑娘，咱們是來找鳳小姐的。』

紫菀收下銀子，不耐煩的擺手說道，『鳳小姐就在嫣紅的房間裡，門沒鎖，你們自個兒進去罷！』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下樓。

小石頭頷了頭，轉頭看著我，示意要讓我先進去。我暗自屏息凝氣，輕輕打開房門，然後悄悄走進去。一進房門，鼻間立即飄來一股濃濃的酒味，地上橫倒幾罐酒甕。我抬眼一看，一顆心忽然被揪得好痛，因為我看見身穿女裝的楊以鳳雙眸微張，整個人醉倒在嫣紅的身上，而嫣紅的雙手，親暱的捧著楊以鳳的臉，並且不住親吻楊以鳳細嫩的臉頰。

我忍不住驚喊，『楊以鳳！』

我這一喊，驚醒了楊以鳳和嫣紅，她們雙雙轉頭且愕然的望著我。

楊以鳳費力的站了起來，稍微離開嫣紅，喃喃叫道，『寶兒‧‧‧寶兒‧‧‧』

我見嫣紅緊緊摟著楊以鳳的身子，不讓楊以鳳離開。我一氣之下，滿腔怒火，立刻忿然的轉身，咬咬唇，接著抬腳，然後飛快的奔跑出去，不想再看見她們親暱的樣子。

『寶兒！』楊以鳳在我身後嘶喊，可我的身影早已離開百花樓了。

我出了百花樓，不管行人如何看我，盲目的在街道上奔跑，因為氣滿填胸，記不得回去的路了。跑了片刻，穿了幾條街道，到了僻巷，覺得有些氣喘，於是慢下腳步，緩緩行走了。

『寶兒！』楊以鳳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了。

我不想回頭，舉步便要繼續逃奔，但忽然聽見刀劍響聲，我立即轉身一瞧。驚見十幾個手持冰冷刀劍的黃衣人，正在追殺楊以鳳，個個目光凌厲，武功不弱。楊以鳳酒醉之下，孤身赤手抵敵，身子搖搖欲墜，卻還可避開刺向她的刀劍。

『鳳‧‧‧』我雙手捧住胸口，倉皇的低聲叫道，心中非常擔心。

楊以鳳可能聽見我叫了她一聲，分神了，身上被劃破幾個口子，殷紅的血立刻從淡藍衣衫流了出來，非常顯眼。我一看，心更慌了，張口大聲對她喊道，『鳳！小心！』

楊以鳳一聽，仰頭清嘯一聲，揮拳打退了那些刺客，笑道，『哼，你們這些黃漠幫的小嘍囉，想殺我，回去多練幾年功夫罷！』

楊以鳳一說罷，奮力一躍，飄落在我面前，攬過腰將我抱起來，然後施展輕功，疾步飛奔，迅速離開僻巷。那些黃衣人見楊以鳳抱著我飛跑，立刻握著刀劍，追了上來，可仍然落後好幾丈。

其中一個黃衣人，大聲譏笑，『哈哈哈！玄州派的鳳小姐，名傳天下，可武功也不過如此！遇到咱們黃漠幫的人，也得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楊以鳳邊跑邊回道，『呵呵，你老子今天沒空陪你們玩，下次遇見，再教訓你們了！』

她丹田一運氣，腳上輕盈，躍得更高，跑得更快。

黃漠幫的人眼看追不上了，譏笑楊以鳳的黃衣人只得說道，『兄弟們，不要追了！柳姑娘在她手上，咱們不能誤傷了柳姑娘。』

啊？他們為何不能誤傷我？

接著，我看不到，也聽不到黃漠幫的人了。我很安穩的待在她懷中，迎風而飛，頭上方巾鬆落，長絲飛颺，沒了束縛，更讓人心怡神悅。心想，原來她的輕功是如此厲害，抱著我奔跑，速度仍然不減，任誰也追不上。

楊以鳳奔跑到橋下，將我放下來，摟住我說道，『寶兒，不要不理我。』

我嗅到酒氣，想起嫣紅親吻她的樣子，憤怒的一把推開她，喊道，『妳走開！』

可能是我推開她時，碰到她身上的傷口，楊以鳳呻吟了一聲，痛苦的說道，『寶兒‧‧‧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我見她身上又流血了，想上前探問她的傷，可還是忍住了，反唇相譏，『楊三小姐，妳要我理妳做什麼？妳有嫣紅理妳就夠了！』

楊以鳳連忙解釋，『妳看到的不是真的！我見妳和沈翰相處得很愉快，所以才出來找嫣紅喝點小酒，解解悶。可是，沒想到越喝越多，越喝越悶。在百念皆灰之下，嫣紅對我做了什麼，我都沒知覺了！』

我聽她如此解釋，知道她吃醋了，心漸漸軟了，可是仍然覺得很委屈，淚珠不自覺的一湧而上，有些哽噎的哭著埋怨，『可是‧‧‧妳‧‧‧總是‧‧‧到處拈花惹草‧‧‧』

楊以鳳走上前，伸出修長柔荑，輕輕抹去我臉上的淚珠，語不成句的道歉，『對不起‧‧‧這些全是我的錯‧‧‧寶兒‧‧‧別哭了‧‧‧對不起‧‧‧我並沒有拈花惹草‧‧‧嫣紅是妹妹‧‧‧我對她沒別的意思‧‧‧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寶兒‧‧‧別哭了‧‧‧對不起‧‧‧』

我眼睛流著串串淚珠，耳邊聽著她動人的聲音，不自主的伸手勾住她的頸脖，然後抬頭吻上她的雙唇。楊以鳳身子又是一顫，但很快的也緊摟我的細腰，彼此唇舌熱烈的互相追逐。她的嘴中，雖有濃濃的酒香，可我仍然嘗到甜美的味兒，讓我好沉醉，好眷戀。

片刻，我依依不捨的離開她的唇舌，她這時用迷濛的雙眸看著我，不解的問道，『這‧‧‧這次哭得梨花帶雨的人是妳，所以應該是由我來親吻妳，止住妳的淚珠才對。可是‧‧‧為何妳卻先親吻我了？』

我深情的望著她，心中暗忖，無論她是否也喜歡我，決定不再隱瞞了，於是柔聲回道，『因為‧‧‧我已經動了情愫，莫名其妙的愛上妳了。』

楊以鳳被我突如其來的表白嚇傻了，猛然睜大雙眼，愣了好久，然後才想確認的問道，『當‧‧‧當真？』

我舉起手，輕撫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正色回道，『嗯，當真，而且童叟無欺。』

楊以鳳捉住我的手，終於揚起嘴角說道，『糟了，寶兒，我也早已愛上妳了，怎麼辦？』

語罷，不等我回答，便摟住我的細腰，俯身準備捕捉我的雙唇。可是，小石頭卻在這個時候找到我們，出聲喊道，『鳳小姐，柳姑娘，妳們沒事罷？』接著又驚慌的喊道，『鳳小姐，妳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