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仙子，今日又不上課了？』

用完早膳，楊以鳳從桌椅上猛站起來，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問道。

『是的，今日不上課，我想回房讀些書。楊三小姐若覺得無聊，可以去書齋默寫詩經，或則去廚房燒菜，或則去刺繡。』我起身對她說道，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待在家中，楊以鳳絕不會任意踏出大門，定會留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安全。

楊以鳳愣了愣，搖頭道，『小仙子，我不要默寫，也不要燒菜，更不要刺繡，我陪妳讀書可好？』

『不行！』其實我是想獨自回房翻閱蘭夫人送來的那卷野史，但不能讓她發現，所以直截了當的拒絕她。

楊以鳳鍥而不舍，『我絕不說話。』

『不行！』我仍然拒絕。

『我不吵妳。』

『不行！』

『我不碰妳。』

『不行！』

『我不偷窺妳，離妳十尺遠！』

『還是不行！』

我搖著頭，故意鐵著臉，狠下心漠視楊以鳳滿臉的不悅，然後逕自轉身舉步走出廳堂。楊以鳳直瞪著我，怒氣衝天，卻沒跟過來。

不知為何，讀完這卷野史之後，居然愛不釋手，想再讀一遍。昔日讀過萬卷書，也沒像今日這般喜愛這卷野史。或許是因為書中“磨鏡”之癖太誘引我了，讓我不自覺的沉淪在“異域”之中，不能自拔。唉，我一個良家閨女，竟然做出有違常倫之事，愛上楊以鳳，對此，感到非常無可奈何，也讓我慨歎不已。

楊以鳳，為何我一遇見妳，就愛上妳了？妳，真是個害人不淺的大壞蛋！

『小姐，家裡來了客人。鳳姐姐請妳出來見客。』小冬進了房門，對著我甜甜的說道。

客人？誰啊？莫非又是百花樓的姑娘？哼，我才不出去見客！

『我不去。』我低下頭繼續看書。

『可是小姐，他們是來找小姐的，小姐若不見他們，鳳姐姐會怪罪小冬辦事不力‧‧‧』小冬有些急了。

小冬，妳這小丫頭‧‧‧究竟誰才是妳家小姐？何時把楊以鳳的吩咐當作聖旨了？唉，罷了，跟小丫頭計較，有失風範。

『她們有何事找我？』我奇怪的問，不知百花樓的姑娘找我又有何事。那日，紫菀已把話說得非常清楚，她們還想做什麼？要我立刻離開楊以鳳麼？哼，她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小姐，李公子和沈公子專程來拜訪小姐，希望小姐出來見見他們。』小冬緩緩說道。

『李公子和沈公子？』我不解的問道。心中暗忖，他們是何人？我認識他們麼？

小冬知道我除了書之外，不太會記得家中見過的客人及姓名，於是對我解釋，『小姐，幾天前，咱們一起和鳳姐姐還有小石頭回柳府時，大少爺請他們來家裡茗茶，當時小姐還撫琴助興呢！』

嗯，我記得有此事，客人還是我央求大哥請來的，想替楊以鳳擇偶，可我真的完全不記得那幾位公子的姓名來歷及相貌。

『小冬，妳去告訴楊三小姐，我覺得身子有些不適，不想出門見客了。』見他們？我沒這心情，也沒這興致。

『可是小姐‧‧‧』小冬聽到我不想見客之後，更急了。

『小冬，趕快去罷！』我對小冬擺擺手示意。

『小姐‧‧‧』小冬有些哀怨的喊我，見我仍然無動於衷，撇著嘴轉過身，低聲說道，『小姐不出來見客，鳳姐姐會親自來請小姐的。』

啊？什麼？楊以鳳會進來請我出去見客？唉，那麼‧‧‧這卷書又要重新找個地方藏了。

『小冬，妳先出去告訴楊三小姐，我待會出來見客。』楊以鳳若一房門，我定會答應見客，不如現在就答應罷。

小冬開心的笑了，不住頷頭道，『嗯，小冬這就去告訴鳳姐姐！』

我從桌椅上站起來，走到床沿，將野史藏在枕頭下，然後稍微整整衣衫，徐步走出房門，準備接見客人。

『寶書見過李公子，沈公子。』

一進廳堂，便見到兩位翩翩公子，一個身著藍衣長衫，目若朗星，丰神俊美，另一個則身著白衣長衫，俊秀瀟灑，玉樹臨風，他們和楊以鳳對坐在桌椅上。但我分不清楚那位是李公子，那位是沈公子，只得向他們一一行禮。

他們見我行禮，立即站起來作揖回禮，『在下見過柳姑娘。』

『咳‧‧‧咳‧‧‧咳‧‧‧』楊以鳳輕咳幾聲，他們便隨即坐下來。

『小仙子，快過來坐呀！』楊以鳳拍拍她身旁的桌椅。

我聞聲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低頭微笑不語。

楊以鳳轉頭對我說道，『小仙子，他們都是玄州派的人。』

接著她指著籃衣公子繼續說道，『這位是我師兄李東彥，也是我師父的兒子，得知我暫居杭州，千里迢迢跑來杭州開了一家天福酒樓，當了老闆。』

然後指著白衣公子說道，『這位是沈翰，是咱們玄州派的杭州堂堂主，也是多少大家閨秀都想嫁的風流大才子。』

楊以鳳說罷，他們又站起來拱手作揖，『柳姑娘，幸會。』然後又同時坐了下來。

我愣愣的看著他們，心中暗歎，沒想到大哥的友人之中，居然也有玄州派的人。那日，大哥介紹他們給楊以鳳認識，她竟然當場不道破，還裝瘋賣傻，而他們也跟著配合，真是讓我氣悶極了。楊以鳳，妳實在太可惡了，我非要找個機會報復！

『小仙子，我這次沒瞞著妳了，他們確實是玄州派的人。』楊以鳳對著我很得意的笑道，雙眸閃動一道美麗的金光，明豔動人，但我發覺李東彥卻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我翻翻眼，故意不理她，轉頭問他們，『李公子和沈公子今日是來拜訪楊三小姐的麼？』

李東彥擺手笑道，『非也，我和沈老弟並不只是來拜訪鳳妹子，應該說，我是來找鳳妹子敘舊，沈老弟卻是來找柳姑娘聊天。』

他挽起楊以鳳的手臂，柔聲說道，『鳳妹子，咱們去院子裡，我娘有話要轉告。』

楊以鳳一聽，立即蹙緊眉頭，側過臉對沈翰說道，『沈翰，你就陪柳姑娘聊天，不許有任何意圖。』

沈翰恭敬的拱手回道，『是，鳳小姐，沈翰一定盡心陪柳姑娘聊天，絕不怠慢了柳姑娘。』

楊以鳳瞇著雙眸瞧沈翰一眼，嘖了一聲，然後才和李東彥走出廳堂。我目送他們離去，心中有些不悅，因為我已經發現那個李東彥凝視她的眼神，盈著綿綿情意，一看便知李東彥是深愛著楊以鳳。他倆又是師兄妹，親上加親，郎才女貌，李東彥比嫣紅更加適合楊以鳳，可這更讓我感到茫然若失了。

『柳姑娘是否讀過四書五經？』

沈翰忽然出聲問道，也將我的魂魄從九天之外喚了回來。

『幼時讀過幾遍。』

沈翰微微一笑，說道，『古人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自從見過柳姑娘之後，在下不再認同了。不過，像柳姑娘這般知書達禮，賢淑又貌美的大家閨秀，想必早已定親了。』

我微微蹙眉，很不想與他談論此事，但禮貌上仍然坦言回道，『沈公子，終身大事向來由父母作主，但家父尚未替我定親事。』

『在下尚未娶妻。』沈翰低頭說道。

『嗯，是麼？』我不懂，這與我何干？

沈翰頷頭，有些靦然的問道，『是的，在下尚未娶妻。柳姑娘，那麼‧‧‧柳姑娘可有心儀之人？』

啊？心儀之人？我不由自主的朝門外望去，心中暗自回答，有，我已有心儀之人，那人正在院子裡與李東彥交談，但不知他們在談些什麼，讓我有些好奇了。

沈翰見我沉思不語，輕聲歎道，『唉，柳姑娘果真已有心儀之人了‧‧‧』

我抬眼看著他，急忙矢口否認，『實不相瞞，我極少出門，認識的人不多，怎會有心儀之人？』

他是個讀書人，思想保守，因此絕不能讓他知道楊以鳳就是我心儀之人，免得以後傳到爹爹的耳邊，害老人家因此大發雷霆，傷身又傷心。

沈翰粲然一笑，拱手說道，『多謝柳姑娘。』

我不解的問道，『沈公子為何謝我？』

沈翰笑道，『謝柳姑娘以實相告。』

此人好生怪異，不知他究竟想對我表明什麼，但我又不想探詢，只得愕然不語了。

沈翰不再談論心儀之人，他開始說些古今逸文軼事，有的我讀過，有的我從未聽聞過。接著與他吟詩作對，可我並不喜歡，覺得附庸風雅，但不想掃興，只得酬唱，而後，他評論名人詩詞，批駁歷朝皇帝，讚賞鄉野好漢，我都一一應對。他談得盡興，我答得如流。若不是因為他是楊以鳳的屬下，我早想藉故回房了。不過，他的博學多聞，文采風流，無所不曉，無所不通，著實讓我驚歎不已，怪不得楊以鳳方才說，他是許多姑娘家的如意郎君。

談了許久，楊以鳳與李東彥總算回來了。可是，楊以鳳一進廳堂，便寒著臉直盯著沈翰。

李東彥見楊以鳳臉色有異，疾步走上前，拍拍沈翰的肩膀，呵呵笑道，『鳳妹子，咱們就不打擾妳們，先告辭了，以後有事再來拜訪。』

楊以鳳抬眸看李東彥一眼，只應了一聲，『嗯。』

沈翰起身拱手說道，『鳳小姐，柳姑娘，在下告辭了。』

我站起來回禮，『沈公子，李公子，請慢走。』

可是，楊以鳳卻別過頭不語，面無表情。

李東彥又笑了笑，不以為意，『鳳妹子，多多保重。』

說罷，與沈翰大步離去，兩人身影翩然，舉止非凡。

他們走了之後，我轉頭悄悄看楊以鳳，見她側著身，蹙眉抿嘴，似乎在生氣。不過，她究竟在氣什麼呀？是在氣我麼？還是在氣李東彥？她方才與李東彥孤男寡女，在院子裡細談，我都沒發怒，她還發什麼脾氣？不理她了，我還是回房讀野史罷！

我正要走回寢房，楊以鳳突然走過來，緊跟在我身後。

『小仙子‧‧‧誰讓妳生氣了？是沈翰那廝麼？』

回房之後，楊以鳳跑到我跟前如此問道。

我轉身不答反問，『妳在氣什麼？』

楊以鳳怔了怔，欲言又止，但最後卻垂頭不語了。

我暗自歎了口氣，搖頭道，『楊三小姐，妳若無話可說，請移步到房門外，我想讀書了。』

楊以鳳趕緊抬頭喊道，『我說！我說！我說！』

『好，楊三小姐，請說。』

楊以鳳神情突然一變，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喜歡沈翰看妳的眼神，賊眉鼠眼的，多討人厭！什麼杭州堂堂主，我看是賊鼠堂堂主罷！』

我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啞然失笑，『我也不喜歡李公子看妳的眼神，雖不是賊眉鼠眼的，但還是讓我覺得不舒服。』不是不舒服，而是極度不舒服！

楊以鳳一聽，急忙解釋，『師兄‧‧‧待我如自己親妹妹，而且他對我沒別的意思！』

我哼了一聲，不信的問道，『是麼？』

楊以鳳頻頻頷頭，喊道，『師兄已有了師姐，而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我心猛然一揪，呆若木雞的瞪著她，默然無語了。她‧‧‧喜歡的人是嫣紅麼？或是另有他人？

楊以鳳見我不語，上前展臂摟住我的身子，笑嘻嘻的說道，『呵呵，小仙子，我喜歡的人就是妳！』

我一聽，渾身蕩漾，訕訕的推開她，佯裝怒目斥罵，『油嘴滑舌，言行輕浮！』其實心中樂滋滋的。

楊以鳳又一把摟住我的細腰，歎了一聲，朱唇有意無意的輕觸我的耳垂，『唉，天理良心，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妳不能不信。小仙子聰明又漂亮，我一見就很喜歡呢！』

身子被她緊摟著，耳邊迴盪著她的甜言軟語，陣陣清香又不斷撲鼻，溫暖的感覺讓我再度沉淪在她懷裡，一刻也不想離開了。我悄悄伸出雙手回抱她，想要更貼近她，更依戀她。我與她，雖非鴛鴦侶，只求雙雙戲水，相知相愛。

可是，這時小冬忽然跑進了房門，大聲喊著。

『小姐！楊大爺來找小姐了！』

我聽見小冬的聲音，不禁慌張起來，紅著臉，倉促的與楊以鳳分開，不自在的轉過身，不敢看小冬。

『小冬，我大哥找妳家小姐有何事？』楊以鳳若無其事的問道。

小冬見我方才與楊以鳳相擁，一臉狐疑，但又不敢直問，只得回道，『小冬不清楚，好像是有關鳳姐姐的親事。』

楊以鳳挑了挑眉，笑道，『小仙子，咱們一起去見大哥罷！』

說罷，緊緊握住我的手，放步走到廳堂，小冬急忙跟隨在後。

『大哥，究竟有什麼事？』楊以鳳一腳踏進廳堂，便直接問道。

楊以龍見到楊以鳳，神情有些侷促不安，『三妹，大哥想單獨跟寶書妹妹談談，妳可否先迴避？』

楊以鳳冷笑一聲，睥睨著他，問道『大哥，大丈夫敢作敢當，有什麼話不能在我面前說麼？莫非是見不得人的壞事兒？』

我也覺得奇怪，問道，『楊大哥有何事不能直說？』

楊以龍囁嚅片刻，然後才說道，『這‧‧‧此事也應該讓三妹知道。』

楊以鳳笑道，『呵呵，既然此事應該讓我知道，大哥就快說罷！』

楊以龍搔搔頭，低聲說道，『三妹，城東張員外的公子一表人才，尚未娶妻，家道殷富。大哥生辰宴時，他見到了三妹，很是喜歡，便找了媒婆來楊府提親，所以大哥想把妳許配給他。』

楊以鳳咧嘴笑道，『大哥，很抱歉，我不嫁！』

楊以龍哀懇的轉頭向我求助，『寶書妹妹，請妳勸勸三妹。』

『楊大哥，我‧‧‧』我真不願見到楊以鳳嫁人，所以無話可勸她。

楊以鳳擺擺手，沉著臉說道，『嘖，我不嫁就是不嫁，就算大哥把天王老子叫來，我仍是不嫁。大哥，你甭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去管管二哥罷！前些日子，他不是為了跟別人搶姑娘，差點兒丟了命根子麼？』

楊以龍頓時面有赧色，對楊以鳳解釋，『妳二哥‧‧‧他是咎由自取，大哥自有分寸。』接著轉頭對我說道，『寶書妹妹，請多勸勸她，婚事早些定下來，我爹的遺願也早些完成。』

楊以鳳呵呵大笑，『哈哈哈，什麼咱爹的遺願？哼，大哥貪圖的是咱爹生前留在錢莊的萬兩黃金，怎會是為了咱爹的遺願？咱爹的遺願就是我若嫁了人，大哥便可得到那些黃金，然後富可敵國，享用不盡，還可替二哥買下百花樓，學紂王酒池肉林，奢侈縱欲！呵呵，如此一來，咱們楊家兄弟，人財兩得，從此快樂似神仙呢！』

楊以龍似乎被楊以鳳說中心事，惱羞成怒，『妳‧‧‧口說無憑，誤解大哥一片真心！咱爹在九泉之下，也會被妳氣死！』一說罷，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廳堂。

看這情況，楊家兄弟果然一個貪財，一個好色，但都與我無干。

我瞅著楊以鳳，問道，『楊三小姐，有如此俊俏富貴人家，為何不嫁？』

楊以鳳瞇著雙眸看著我，揚起嘴角，笑道，『呵呵，柳叔答應我，我若不嫁，小仙子就不能離開我，所以我決定不嫁人了！』

啊？‧‧‧唉，是了‧‧‧記得和她一起回柳府時，爹爹曾應允她，“鳳兒不嫁，寶書不離”。我真希望她今生永不嫁，我也今生永不離，與她永遠相依偎，相憐惜，相愛戀，長相廝守。可是‧‧‧彩雲易散，好夢難圓，我能如願以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