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我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張攤平的紙張，打算寫信給父親。

信的開頭是 “父親”這兩個字，但怎麼寫都寫不好，手抖得厲害，難以端正地寫下父親二字。

夢中的發顫的雙手，是來自激越的情緒。

情緒激盪，則是因為這將是一封訣別信。

我必須跟老父道歉，說明自己何以不能再承歡膝下。

更弔詭的是，我不是寫信給自己的父親，而是代這個我佔據了身體的男人寫信告別他的父親。

這個身體，是我曾愛過的男人，他也曾愛過我，但也因為他愛了我，所以變得不再是自己。

變得不再是自己，不是象徵的說詞，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愛了我以後，身體裡屬於他自己的成分，便一點一點地消失了，直到，完全失去了他的樣子、他的思緒、他的靈魂。

他成為了我，但身體卻仍是他的。

以此觀之，這樣的軀體，還能稱之為他嗎？

因此，我得寫信跟他父親說明，他所期待及寄予厚望的兒子，為了愛情已經消失了，連渣也不剩，這個理應屬於他兒子的軀體，現在也為我所有了。

我卻不知該如何向一個年邁的父親，訴說這樣一樁殘忍的事。

我抖著手、又揉去了一張信紙。

我看著那個愛著我的男人的靈魂，就守在我面前，眼中仍有脈脈深情，悵悵地望著我。

我重新執起筆來，寫下對老父的訣別信（醒來前還記得一段內容，但在記錄的此時全不記得了）。

***

醒後，我依然被憂傷包圍。

那種愧對於父親、愧對情人的情緒。

當那個老父親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了愛情把自己都失去時，會是多麼心痛與不值？

而我，讓情人為了我連自己都失去，又是多麼可鄙與自私的愛情？

稍微清醒後，遂有新的困惑。

當我佔據了他的軀體時，是誰佔據了我的？

抑或，我可以在主宰自己的同時，又去佔據他人？

對此，我沒有答案。

如果能夠，保持清明的心智彼此相愛，無須失去自己，那該是多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