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0 21:49:01Essence

親愛的,我願意在你身旁。

親愛的朋友。
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重新接近你。

入夜後,我騎著難以駕馭的機車,提早來到約定的校門口。

連續假期,夜裡的大埔街很靜謐,以尼龍繩繫上的榜單,在夜風裡輕輕晃動,公立大學與醫科錄取率逾80%,我想著這個錄取率的意義,當年我們的新訓,是多麼充滿希望與朝氣,我們以為,考上第一志願高中,未來便是一片光明,從小,我們是被這樣教育的。

若以事後論斷,這樣的樂觀,是毫無道理的,但當時的我們還很年輕,太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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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極度害怕去回憶高中的歲月,較之國中的蒼白,高中歲月有炫麗,也有復墜黑暗的茫然。

在考試壓力下,對生命意義的執著與生活的熱情被視為多餘且不成熟的稚氣表現。

當黑板開始出現倒數數字時,視為知交的朋友也同時背離。她寫了封長信告訴我,必須為未來奮戰,與我在一起的腦力激盪與情緒亢奮,都是不合時宜的,至少在此時此刻是如此。不讀書的高三生,是聯考衝刺聲中被忽略的沈默,我也成為知交眼中的「病菌」,太靠近,便有被傳染的危險。

我徘徊在諸多狂放與浪漫的狂想裡,無法體認現實,那是抗拒成長卻又渴望解脫桎梏的矛盾歲月,不能接受即將承擔自己的未來,也不願放開在暈眠中乍醒的清醒感。

(已難從事後去追溯當時的心理狀態,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何以年方十六七的小女生,會感到置身世界盡頭無處可處?會在上學路途中假想各種死去的方式。)

高三時,與兩個同學特別親近,在兢兢業業的苦讀氣氛中,我們三人緊緊依偎,互相取暖。

我沒過問她們不唸書的原因,正如同她們也不知道為何我在晚自習時總在窗台的凝望遠方。

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在一塊,一起勉強應付大小考試,上課傳傳紙條,眨眨眼睛。我們珍惜的是下課後假藉晚自習之名,留在校園微風裡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訴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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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埔街上,十餘盞鹵素燈打亮自強樓樓坊,等待伊人時,以為遺忘的往日再度鮮活眼前,但兩個好友,卻漸行漸遠,一個赴美後即失聯,另一個雖在同一個城市裡卻因性格分殊而日益疏離,進入將斷不斷的尷尬期。

聚會地點選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只有兩桌客人,一桌是一家老小來用晚餐,一桌便是我們。小小空間裡,我們在熟悉與陌生間徘徊,看著熟悉的臉,舊日的情感因現實的疏遠埋得很深很深,於是,我開始大聲談笑,說著一些近日聽來的笑話,某某結了婚,某某的工作如何。

我的笑鬧,連自己都感到空洞。

兩個小時後,住高雄的同學得提早離開,我與另一人一同回家。喝了兩大杯的茶水後,我才知道這些年失聯的日子裡,她正受病痛所苦,長年服用抗憂鬱與安眠藥。原來,今日的清瘦不是因為時下愛美的瘦身追求,而是點滴活力流逝的證據。

昔日愛笑、無所謂、開朗、總是充滿元氣的她,盤坐在我身旁,眼神卻是遠方,「去年因為滴了太多眼藥水,眼睛有些看不清楚,有點輕微的白內障」,而她不停抖動的腳,則是為了緩和末稍神經受損的神經痛。

她開始訴說著病後以來的生活,以無所謂的方式說著五、六、七月連續住院的事情,說醫院不平穩的床墊讓她睡得背痛。
「有時候真的很想找個人陪我,就算只是坐在旁邊跟我一起看電視都好。」她用很輕很輕的口氣這麼說。
「有時候會想,萬一我爸媽都不在了,我只剩一個人,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

我在一旁默默聽著,很想給些什麼、很想對她有所助益,但我卻只能繼續靜默。

我想抱抱她,告訴她,我會在你身邊,你不是只有自己。

但我沒有這麼做,我只能跟她說,我以後會想辦法多回台南,畢業後設法找南部的教職,陪伴母親,也可常與她聯繫。

親愛的,我願意在你身旁。
保重自己,還有我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