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20 22:38:00流昀

晚春-1

  王雪如闔上大門,走進這二房一廳的小公寓。這房子的貸款約莫是前年才還清的。自從她丈夫在十年前過世,雪如就肩負起扶育女兒明媛,以及這間公寓貸款的重擔。
  她用化妝棉蘸了卸妝乳,往臉上塗抹拭去五顏六色的彩粉,一層一層的顯露出蒼白、衰老的四十歲臉孔。冥頑的魚尾紋硬是拉扯下那靈秀晶亮的鳳眼,若不是那些操勞過度的皺紋,緊巴著雪如的臉龐不放,她可還稱的上是風情萬種。
  雪如隨便紮了個髻,發白的髮絲還貼著耳際。她鑽入廚房忙淘米燒飯,簡單煎了魚,弄三兩小菜上桌。
  七點零四分。雪如擦著手走到窗邊,望著中庭花園仍然沒有女兒的蹤影,只有白色的杜鵑花兀自在風中搖擺著。她默默將熱騰騰的飯菜罩上幛子,像是種儀式。
雪如看著新聞,卻一面計數時間──明媛已經晚了三個鐘頭了。她開始煩躁。
  「記者所在的位置是陽明山國家公園。雖然花季已過,但趕著搭上這股賞花熱潮的民眾仍是不少。而國家公園管理局表示‧‧‧」
  雪如的專注力全無在新聞報導上,她反倒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一樣地拿起電話撥號。而電話的那頭卻始終沒有回應,她流露出難過的神情,好像是這樣的狀況讓她深深感受到,付出永遠都得不到回應,任何的事物皆然。
  大門喀地一聲打開了,雪如急忙地掛上電話,生怕就要被發現。她裝著神態自若地看電視。
  明媛脫掉球鞋進門,她的身上仍殘留著雪如年輕時候的影子,只是少了那股嫻靜溫柔的氣息。有的時候,雪如看著她,會油然升起一股怨慲,甚至是忌妒。
  「回來啦。」
  「嗯。」
  「怎麼這樣晚?在等著你吃飯呢。不是說四點就下課了嗎?」
  這話叫住了正要進房的明媛,她頗不耐煩地回頭。
  「今天有社團活動。而且我不是說過,不用等我吃飯了嗎?我回來得晚,不一定到幾點。」
  看著進房間的明媛,讓雪如的心頭不住地抽緊了幾下。
  掀開幛子,雪如添了飯,獨自嚥著無味的米白。明媛本來想賭氣著不出房門,但又想到默默吞嚥的母親,便折到廚房添了半碗飯。這才挾了幾口菜,雪如又說話了。
  「妳說剛剛社團活動。那‧‧‧是有人載你回來了?」
  「嗯。」
  「怎麼不請人上來坐坐呢?」雪如記起額間散落凌亂的髮絲,她用手捋了捋。
  「他不會肯上來的。」
  「是那個嚴智淵吧。」
  這個男孩的氣質跟明媛的父親當年時像,想雪如和明媛父親認識,也是在這個年紀吧!憶及此,雪如的筷子停在白帶魚的上方不動。
  「那個人我看不是什麼好東西,別跟他在一起了。」雪如挑起魚刺的筷頭微微顫抖,是白帶魚的刺細了麼?
  「妳又知道了?妳才看過他幾次而已。」
  「媽媽的話你還不聽嗎?我辛苦拉拔妳長大,也不希望看到妳被騙。」
  「又來了!」
  明媛重重放下碗筷,硄噹一聲,讓雪如挑魚刺的手停頓了,如今她的手已抖到無法拿穩筷子。
  「妳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我大二了才來管,以前沒看妳這樣管的。」
  母女倆在飯桌上靜默許久,電風扇吹著二人木僵的腿。
  為了避開四目交接的視線,她們各自望著不同的方向,發呆。時鐘滴答地流轉過,彷彿久到連盤裡的乾煎白帶魚都要發了餿。
  「叩咚。」樓上傳來椅子撞翻的聲音,驚醒木愣的二人。明媛雪白緊緻的雙腿不安地抖動,好像害怕著自己的椅腳也即將不穩,她倏地站起。
  「我不吃了。」說完就進了房。
  雪如面對一桌的殘羹餘肴,拿起碗筷,慢慢嚼著帶刺無味的魚。食畢,她收拾桌子,將剩菜覆上澀感膠亮的透明保鮮膜,試圖用這層薄膜隔絕外在時間的流動,就像每晚,自己臉上的那層;所有的動作,她都熟悉地無須再去思考。
  她如機械般地踱至客廳,將電視頻道停留在每晚收看的連續劇,卻將目光滯留在舊得發了黃的白色話機,那話機彷若提醒著自己──老舊的東西總是令人感到不堪。雪如的面容不自然地抽動。
  「鈴──」所有一切編構出的靜寂,就等待這電話鈴聲劃破。
  明媛自房內衝出,仍舊慢了電話旁的雪如一步,只能悻然看雪如緊握話筒。
  「喂?」雪如急切問著。
  對方似乎遲疑著什麼,許久都未答話。雪如再追問了一遍:「誰?」
  「我...」對方這才說話。「我找明媛。」
  雪如原本聽見對方聲音的釋然笑容,卻因他隨後的那句話,而又拉垮了下來。讓原就蒼白的臉,此刻更像灰冷的水泥牆壁。
  明媛見母親神色詭異的變化,她斷定這通電話是找自己的。因為擔心著母親不將電話交給自己,情急之下,便一把將電話搶過。這樣的動作讓雪如一下無法反應,只能望著自己空虛的手發呆。
  明媛迅速地結束通話,轉進房間換了衣服便又準備出門。見到母親依舊立在原地,她低頭匆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