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滾動的小世界 / 廖一璋
有時候從事野外的研究工作還真的是要看天吃飯,在生意盎然的夏季,本應是盡情投注熱情於大自然的好時機,但這段時間也往往有不速之客-颱風的來訪,在今年某一號颱風肆虐台灣後,我趁著下一位訪客還沒到來之前趕緊奔入山區,期望能再多探索一點自然世界。
我所拜訪的山區坐落著數個原住民部落,且常以鹿為名,在台灣舊地名中有「鹿」的通常表示早期這裡有許多的野鹿族群繁衍於此,但現今野鹿們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常是名為「遊客」的物種,我為避開遊客群故往更深的山區小徑前進,越往深山林內當然就越是幽靜,也更清楚的聆聽的到自然的天籟,蟲鳴鳥叫、樹林娑動等聲響此起彼落,突然間,一股撲鼻而來的惡臭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往地面一瞥,看見了一攤圓形約十五公分直徑的屎泥,而上面佇立著數十隻散發著藍色金屬光澤的麗蠅與一隻身長二約公分的糞金龜,麗蠅們拼命著用舌頭舔著這黃褐色的黏稠物,而糞金龜則是用牠兩隻笨拙的後足撥弄著屎泥,看見這嘔人的畫面與聞到令人窒息的惡臭,本應該速速離去,但基於對自然觀察的熱情,我仍拿出相機且屏息對牠們按下快門,不過就在我將鏡頭靠近這一饗宴時卻不小心驚動了麗蠅們,嗡的一聲,數十隻沾有屎泥的大軍一哄而散,此舉動著實的震懾了我,趕緊向後跳了一大步以免大軍們將屎泥沾在我身上,但那隻閃耀著紫色光澤的黑色糞金龜仍繼續撥弄著屎泥,無視於我的存在,牠也對一哄而散的麗蠅們無動於衷,而這些四處飛散的麗蠅們不消許久又飛回那攤屎泥上繼續舔食著,這一回想捕捉這些畫面的我不敢貿然前進,我緩緩的壓低姿態並一步一步的靠近,這一次我沒有驚動到牠們,所以我開始放心的猛按快門,就在這時候我發現糞金龜並不是在撥弄著屎泥而已,牠是將黏稠的屎泥集中成一塊,牠反覆的用後足將屎泥集中並且堆高成一座與牠體型相當的小山丘,並且爬上爬下的將山丘塑造成一顆球狀物,眼看這顆糞球變得越來越圓,就在此時,糞金龜奮力一擊,牠以四隻足抓住糞球,剩下的兩足則是緊抓地表,就在一拉一扯之下,糞球被拔出了屎泥之外,而拔出的糞球沾附到地表面上其他的細沙、碎屑等,使糞球表面就像被鍍了一層保護膜,更利於滾動,且濕黏的屎泥也被包在保護膜中,很快的,糞金龜背對著糞球,並以兩隻後足抵住糞球,四隻前、中足則是於地表上開始向後推進,這也讓我想到原來當初古埃及人就是看到這一幕才認為糞金龜是滾動太陽的聖甲蟲,於是糞球就在糞金龜的推動下漸漸離開了屎泥攤,但其他麗蠅也無暇在意糞金龜將一大塊屎泥「推」走了,只顧著繼續舔食眼前的佳餚,糞球就這樣跟著糞金龜越滾越遠,糞金龜在滾的同時還不時會停下並向四周張望,伸出牠那鮮黃的觸角尋覓四周,不知道在尋找或注意什麼,可能是牠擔心有其他糞金龜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將糞球接走,白費牠的苦心,就這樣一步一步的糞球與糞金龜漸漸的消失於草叢間,之後牠應該會找一個適合的地點將糞球藏匿起來並且產卵在上面,孵化後的糞金龜幼蟲就能以糞球維生,成長茁壯。
我在觀賞完這場饗宴後就離開了並且繼續我的採集工作,我的研究是昆蟲分類相關,也因此我需要大量的採集工作以便取得我的研究材料,我的主要目標是稱作「木蝨」的小昆蟲,牠們是以植物汁液為食,體長約1-5mm不等,而在農作物上取食的物種常被列為重要經濟害蟲,而我除了採集牠們以外也樂於欣賞牠們的有趣行為,因為植物汁液富含許多糖分及水分,而胺基酸等營養物質比例較少,所以木蝨體內有一複雜的生理系統可將過多的糖分及水分排出體外,而盡可能的保留胺基酸等物質供作營養需求,而排出的糖分水分會在肛門處形成一球滴,稱為蜜露,也因為這顆蜜露富含糖分的緣故,所以螞蟻們也會將木蝨產生的蜜露啣走帶回巢內當食物,所以在野外常可見到成群的木蝨集體聚在葉背、嫩枝上,而附近也會有螞蟻們出出入入,木蝨將牠們的口針刺入植物內開始吸食,並將腹部舉起抬高,接著便可以看到幾乎每隻木蝨腹部末端都黏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蜜露,當蜜露越來越大顆時,牠們會左右搖擺著腹部,將蜜露甩掉,掉落在旁邊,所以吸食的量越大產生的蜜露也越多,所以可以看到有些食量大的木蝨身旁會堆著好幾顆蜜露,好是逗趣。
在結束野外工作準備騎車返家時,我路過了一處我難以忘懷的路段,因為這裡是前年我第一次看到穿山甲的地方,沒錯!就是身軀佈滿鱗片、有細長舌頭,可以蜷曲成球的可愛哺乳類動物,記得當年我獨自騎著摩托車在此處山區探索,忽然見到右前方有一隻動物在奔跑,起初以為是野狗,但騎近細看後才發現他那笨拙緩慢並左右搖擺的跑姿跟野狗完全不同,而且牠還拖著一條粗大的笨重尾巴,我緩緩地靠近牠並隨時注意牠會不會滾進邊坡下,因為先前聽家裡長輩說穿山甲喜歡在山坡行動,一但遇到敵害就會蜷曲成一顆球並且順勢著往山坡下滾去,讓想抓到牠的動物或人類難以追捕,但我所見的這一隻穿山甲並無此動作,只是一直往前奔跑,可能是還是幼小個體,我基於好奇心將牠抓住,才發現牠也會蜷曲成一顆球,大概比保齡球再大一點,但相當沉重,是一顆很紮實的肉球,未免牠過於驚嚇我很快地就又將牠放回地面,牠很快地解除球體,又繼續的往前奔跑,奔入竹林內,只聽到漸趨漸遠的沙沙聲,那是個美好的夜晚,如今想來仍記憶猶新。
就在野外工作結束之時,我騎車回程時看著這一塊已受人類摧殘的山區,低處的山坡盡是整齊劃一的菜園,並伴隨著一股詭異的農藥味,而公路上仍擠滿著要上山的人潮、車龍,空氣中也充斥著廢氣及煞車皮的燒焦味,即便如此,我還是看見了不輕易屈服的大自然仍角落中展現生命力。
麗蠅們閃耀著金屬光芒並四處穿梭於林間,尋找各種動物的排泄物、屍體,就好比清道夫般奮力工作,木蝨們也在不起眼的植物嫩枝上拼命的吸食汁液,並排出一顆顆又圓又甜的蜜露,排出的蜜露則被螞蟻們搬回去做為食物來源,穿山甲在暗夜中奔馳於竹林間尋找美味的螞蟻窩,糞金龜則在草叢間繼續滾動著糞球,這些生命力毫不隱藏的在自然中顯現出來,只是我們沒有細心的注意,但要是在不久的將來,這裡也佈滿了菜園、果園、彎曲的公路及人山人海,那這些生命力無庸置疑的也會退去更深的角落,牠們可能繼續存在,只是在人們無法發現的小角落,也可能永遠不會再被發現,因為牠們已經滅絕了,就好比過去存在於這裡的野鹿一般,部落裡的老人仍繼續拉著沙啞的嗓聲描述著過去繁盛的野生王國,但如今我們只能從想像中去描繪過去那幅不會再出現的圖畫。
「滅絕」是一個很沉重的字眼,它代表的是無法挽回,也就是無論我們盡多大的努力、花費多大的金錢,已經滅絕的物種就是滅絕了,不會再出現,雖然有人可能會說電影-侏儸紀公園使用琥珀中蚊子體內的恐龍血液的DNA來復育恐龍,聽起來是可行的,那我們現在說不定也可以比照辦理,雖然這是目前科學家一直在努力的方向,然而在現今科技無法達到的情況下,我們也不能以這種不切實際的理由繼續無視於物種的滅絕,何況一個物種的滅絕絕對不是「減一」這麼簡單,假如砍伐一種植物,使其滅絕,那原本取食它的木蝨自然也就因為失去了食物來源,而跟著滅絕,諸如此類的例子比比皆是,失去了大型動物的糞便,糞金龜無法製作糞球餵養下一代,進而滅絕,也是常見的例子。
自然觀光產業越來越蓬勃發展,其實那是因為人類對於大自然有一定的憧憬,我們雖然喜歡接觸大自然,但卻不知道如何保護及維持她,極力開發觀光產業的最後其實就是失去大自然,但是以觀光的方式教育下一代,使其對於大自然萌生保護心態也是很重要的教育課題,這樣才能使我們這一代的環境保護理念能傳給下一代,代代循環,才能將目前已殘破不堪的自然資源繼續維持下去,而非消失,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議題是如何在開發觀光產業與生態復育之間取得平衡,而許多人也開始或正在努力,期許。
現在,糞金龜仍舊在角落中滾動著牠的未來,滾動著牠的世界,希望往後牠的孩子能繼續的滾下去。
(後記:說到我與這篇得獎作品的因緣是這樣的,七月傳了鄭福田文學獎簡章給好友中興大學昆蟲系教授楊曼妙老師,鼓勵她的學生和研究生參加,結果真的有研究生參加,又真的意外得獎,昆蟲系師生都非常歡喜,沂也覺得偶爾「 雞婆」是好事。說來這是第二件,去年gd獲得台語文學獎佳作,也是這樣來的意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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