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女人(5)
怎麼回事?我突然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可以進入K的體內,不就像細菌嗎?我看到的情形讓我驚嚇至極,無數烏黑濁臭的倒立燈泡形狀的細菌壓擠著K的胸腔,那千千萬萬的黑菌就是寄生入侵者嗎?我躲在一條微血管後面不讓牠們發現,繼續觀察牠們,牠們似乎正在協力合作,噬咬著什麼,真是令人瞠目結舌,牠們是靜默的,看似分散的動作卻有一致的目標,那合作尋著難以置信的軌跡,彎轉曲折,啊?不對,那是一條通往腦部的路徑,天啊!我忍不住驚聲尖叫,牠們回頭發現我,用毒惡的眼神注視打量我,正準備對我發動攻擊,我趕快拔腿就跑,牠們窮追在後,我一踩空掉下血液的洪流--
「我想喝水……」
我滿頭大汗,發現自己剛才只是陷入噩夢。但是我還是下意識毛細孔張得大大的,謹防濾過性毒的入侵,我聳聳肩又左右張看,不會吧?這麼容易就讓細菌寄生成功?我可是台灣鐵娘子,不是柔弱的女郎,我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繃緊神經,想寄生?可得看是誰的body!我是自己身體的主人,任何細菌想寄生?門都沒有!我又用手比劃戒備。
「我要喝水……」
我回神發現K喊著要喝水,連忙伺候她喝水,喝了水K說想去台南公園走走晒太陽,我高興得抱一下K。對,就是要戰鬥,不能再姑息養「菌」。照顧K這些日子以來,我最大的改變就是懂得尊重別人不同的政治理念,K的藍政治或我的綠政治,都只是人生的一小部份,我們三十年的友誼才是人生重要的事,人生有幾個朋友能夠陪伴你三十年?即便是親密愛人都不容易相伴三十年啊,別說三十年,十年都算難得了。
「奇怪,妳今天怎麼不罵政治人物了?」
「 忽然覺得那些沒什麼……累了……」
我也沒說什麼話,任何安慰語言對癌末的病人都只是膚淺的嘲弄,靜靜陪伴著讓她優雅的走或許更好吧。世界暫時寧靜了,彷彿癌或非癌的細胞都安靜不動,身體內的藍綠細胞戰爭歇息。真好笑,我竟然會感覺政治的藍綠分別就像K身體的細胞與細菌在對決奮戰?
很久沒有閒情去紫檀花樹下散步了,多麼懷念樹鵲聒噪的喧囂。
K身體的戰爭只是短暫的休兵,不久竟然急遽惡化,我經常半夜陪著K進出醫院急診,她的痛得靠嗎啡止痛,最後嗎啡止痛也打得失去效用了,那是非常昂貴的,K儲存著想去上海做生意的私房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但我想K的痛其實在心裡,那是止痛劑無法到達的地方,卻是寄生細菌最容易侵入的處所。
「妳不要通知他,我不想看到他,老實說,我對大陸很失望,但是我對台灣也同樣失望,這人生,啊,好苦……」
將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K仍然不認這個家。我難以接受K這樣的結果,她不認這個生長了四十多年的家,我看著她快要失去原來形狀的面容,我想這才是寄生細菌能夠侵蝕她身體的原因。一根草若是踩不著地,沒有泥土的滋養,怎麼能夠生長茁壯呢?
K大吐了我一身,我的衣服上是一大片酸臭的濁黃液體,當我抱著她枯瘦乾焦的軀體時,我感覺到K的身體很輕,難道那些寄生菌也已死滅?當一個人沒有靈魂沒有生存意志時,連寄生細菌也無法生存了,最後歸於虛無?
K最後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永遠難以忘懷。那是一個女人失去所愛,她的丈夫,還有她夢想的國度,那空洞又惶惑的眼神 。(全文完)
--原載{文學台灣}67期,2008秋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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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自我的人
同樣的
“執我”的人
對人我之間關係都有其個人的感受…
這樣的影響真實地承受到至其終老
永不悔的
我尊重個人的價值觀
至於主角的決定就由當事人自己負責了
謝謝妳的故事和讓我說說自己…
對於執我的人感到無奈
但正如您所說尊重他們的價值觀
觀念的形成與轉變都是漫長的時間
能與您交換意見
很感謝 2008-11-22 13:59:38
癌細胞也是好細胞產生的
就因為被宿體”太不自愛了”,才會讓癌細胞有機會寄宿...
癌細胞就像是藍色因子,被宿體就像那些明明是台灣人,確不認同台灣的人!
真淒慘~~
最近看媒體愈覺它的滲透力與影響力真像癌細胞
不勝唏噓 2008-11-23 21:3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