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9 15:43:43沂
寄生女人(4)
「當被寄生的宿主軟弱無力，寄生細菌就肆無忌憚的搞破壞。」
這個研究報告的聲浪推開一切雜音進入我心裡，一字一字像敲響我渾沌心海的洪鐘。
「一個沒有國家的人，其實是很軟弱無力的，外交上任由別人肆無忌憚的欺負。」
老爸的聲音推開我的心門，的確，我想人生真的很諷刺， K的病和台灣的族群對立的病有相似處，而那份報告又恰恰做了最好的象徵。
我想為什麼K會被癌細胞入侵?是不是因為她的心靈其實是軟弱的，K想學中國娘穿中國的國粹服裝，卻正好暴露她中年發福的體態，K一直努力讓自己變成中國娘，如今卻被正牌的中國婆娘擊潰了，真正的潰不成軍。
「台灣人若是不做自己的主人，那命運只能任人擺佈。咱們是有幸生在這個可以建立自己國家的時代，這種歷史的時刻又不是常常能碰到。」
老爸獨特的見解如大聲公在我心裡響起，我又千囑咐萬交待爸媽，K來喝下午茶時，不可以提一個和政治有關的字，一個字都不准提。圍著圍裙的老媽馬上點點頭，老媽自從知道K罹患癌症後，對K又回復往昔的熱絡，還會打電話邀請K來家裡吃晚餐。
我花了時間認真研究寄生細菌的報告，原來寄生細菌一旦找到宿主，牠會融入宿主體內，然後肆無忌憚的搞破壞，甚至改變宿主的DNA。用俗話說，就像本來只是要long stay，最後卻把人家的家給侵佔了。
原先認同中國的K現在還會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嗎?我無從知曉，因為我不問也不許老媽問，老爸則是一聽到K要來就藉口去公園散步。
儘管政治理念不同，畢竟K還是老同學，K的父母已過世又沒有兄弟姊妹，老公在中國，兒子在加拿大念大學。陪伴K去醫院開刀和作化療的居然是我，人生想來有時真的很惘然。
接下來我的時間都給了K，開刀拿掉左邊乳房後的K比以前更加沈默。之後做化療的副作用頗厲害，又是噁心又是吐，我覺得K的心理作用大於生理，K撫著心肝嘔吐時，倒像是要吐掉什麼似的。
「我那次去深圳時，是想給他一個驚喜，還特地在他上班時間到，想先在家煮好晚餐讓他一回家可以吃到老婆煮的菜。」K霍地拉下一撮頭髮，又說:「我開門進去時，聽到臥房裡有怪聲，我打開房門，看到他和一個中國女人在床上，那個女的看到我，一點愧色也沒有，真是不要臉。那女人一直用手勾著他的脖子，得意的笑。」
我沒想到K上回去深圳是遇到丈夫與情婦的歡愛場面，真是情何以堪?這種電視八卦節目經常在討論的兩岸婚姻問題，如今真的上演時卻讓我覺得像戲劇，好像等會兒有人會喊「卡」，一切都是假的。然後K和老公又一如往常的恩愛，我就不必背負這個沈重的兩岸政治問題。沒有人是完全獨立的個體，K的問題竟然也會走入我的生活，好像那個陌生的中國女人也走入我的生活一樣，這讓我禁不住全身打冷顫，毛細孔又彷如迎敵般豎立。
原來海峽兩岸的戰爭不在戰場而是在床上啊，我想著不免啞然失笑。
K怎麼能這樣就認輸?要迎戰中國女人啊!
「妳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年輕?身材有多辣嗎?」
K連想都沒想就搖頭，本來電視是開著，一播出總統參加南部縣市活動受到民眾歡迎的畫面，坐在床上虛弱的K竟爬起來關掉電視。
「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把經濟搞垮，我老公也不會去大陸，我恨死他了。」
我聽K這麼說，眼睛瞪得大大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寄生細菌真的一旦找到宿主，牠會融入宿主體內，然後肆無忌憚的搞破壞，甚至改變宿主的DNA。K那台灣人的DNA也許已經被改變了?再回想她先前穿著改良式旗袍，一舉一動其實都是有象徵意義的，唉，我還顧念著同學舊情照顧K，K卻已經不是台灣人了。
「等我做完化療，我要去上海做生意，比他賺更多錢。」
聽到K說這句話時，我看看K快掉光的頭髮，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我轉頭不讓K看見。
「這些年我存了幾百萬，去上海做個什麼投資沒問題的，妳就來幫我做企劃……」
我沒有答腔，把K的人參雞粥煮好放在餐桌上，K已經虛弱得睡著了。
寄生細菌又是怎麼找到虛弱的宿主呢?我想。
那些沒有人生目標，飄飄蕩蕩，流流浪浪，慼慼惶惶，幽幽忽忽，過一天算一天的靈魂是最好寄宿的物體，因為空虛啊，飽滿的靈魂哪有空位置讓其他物體容納?像K這樣沒有臉孔和靈魂的身體，不就像荒煙空地 ?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馬上進駐，同樣的道理啊。
我又全身汗毛豎立了。還好，還好，我可是有目標有文化內涵的豐富靈魂。我記起來有個大學學姊也是得乳癌，那學姊是經常苦等好賭的丈夫等到黎明天亮。是那種錐心刺痛的恐懼或幽怨讓人生病的。K之前的闊氣只是用金錢來填補丈夫離開的空虛而已，她內心的不安和不確定感瞞不了自己的。因為每一分不安都通透到骨子裡，每一分恐懼都灌透到毛細孔裡，每一分空虛都流灌到血液裡，她的朗聲爽笑只是貼在皮膚的標誌罷了。
我回家看到老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老媽卻慌慌張張的說:
「妳親家，妳大姊的公公中風，我要去台北看他，我們都去看，妳去買火車票，真是的，妳大姊隔這麼久才說。」
我覺得老媽很善良，姊的公公一向瞧不起台灣人，對爸媽態度冷冷的，姊的婆婆卻相反非常熱情。現在是親家公中風，媽居然馬上就想北上去探望，完全忘記往昔他的冷腸冰肚。
「妳這孩子怎麼肚腸這麼窄?有量才有福，我是火燼仔性，過了就算了，哪記得了那麼多的仇啊?」
我感覺老媽生命裡連細胞都熱情無比，熱情細胞?會不會這就是生命的密碼?……
「哎，別發愣啊，我們坐高鐵好了。」
老媽這回真的是急了，平日像她這麼簡省的人怎麼捨得坐高貴的高鐵?老媽直叨念著要緊要緊去。我在一旁忙著安慰，老爸不用說是不會去的，他藉口頭痛發燒就逃掉了。我猜想老爸是因為幾年前和親家公說話起衝突而不想去，爸竟然還記得那件事?男人居然比女人還會記仇?
我和老媽趕到台北又轉捷運去台大醫院時，已是晚上八點多，姊的公公虛弱躺著，不算嚴重的中風。親家公看到我們來訪竟然在流淚，他的臉紅紅的似乎很激動，親家母則握著老媽的手直道謝。
兩個女人寒暄時，一個是台語加不流利的北京語，一個是北京語加不輪轉的台語，我在一旁忍不住想笑。看到親家公在流淚，我覺得老媽這次北上真的是對了，親家公都感動落淚。
老媽看著親家公流淚竟然也跟著掉淚，老媽的熱情真的是感情豐富。
我看親家公頻頻激動落淚，也很不忍心，以前他對我們這個南部親家是那麼看低，姊說親家公從前在大陸上是地方望族，自然驕傲慣了。但是望族也沒什麼大用，退居到台灣只是個少尉退伍的小軍官，姊夫讀大學和研究所都是自力救濟，和姊結婚時還在償還欠同學的學貸。
現在躺在病床上的親家公虛弱的樣子又讓我想到K，我不在這幾天，K得自己照顧自己了。
老媽在醫院也累了，還好姊很快來接老媽，我舒了一口氣。姊告訴我:
「公公中風剛好動到一根神經，主管情緒的，所以講話激動就會哭，會流眼淚。」
啊?親家公的流淚不是因為感情而是神經運動?我忽然覺得啼笑皆非，想到老媽常說的:顧面桶的是不可能反忠的!
我叮囑姊不要告訴老媽這件事，就讓老媽以為親家公已經反忠認同台灣人吧?
姊夫看到老媽倒是很真心的高興，他的台語進步很多，不過還是常和老媽抬槓鬧笑話，老媽在家裡管老爸習慣了，看姊夫回家一直看書到八點還沒洗澡，就嘮叨姊夫做事拖狗皮，姊夫沒聽過這個厘語，滿臉疑惑的問誰家的狗怎麼了 ?我忍不住笑得很大聲，我覺得如果外省人都像姊夫，那還是可愛的，有趣的是姊夫投票給綠營，為了讓丈母娘安心，你不難想像老媽在選舉期間多麼勤快打電話拉票。但是姊卻把票投給藍營，我覺得姊是衝著老媽從小到大的控制的一種反制，姊不喜歡媽連選舉都要管，她投藍營的票是對老媽無言的抗議。姊不知道她這麼做讓媽多麼傷心自責家教失敗。
政治是這麼複雜的事啊!我想自己回娘家，至少有一件事讓老媽很高興，我和老媽都是挺綠的，只是深淺有差異。我覺得老媽最值得敬佩的是，深綠的她願意照顧和接受深藍的K，那是台灣人良善的本質，在老媽身上表露無遺。
老媽和我回家時坐在自強號火車上，老媽頻頻回味著親家公感動落淚的一幕，我還是不忍心拆穿戳破，就讓她記得親家公這個模樣，即使是謊言也是美麗的吧?
K的臉色越來越差，有一種灰濛濛的色調籠罩著，那層灰暗是我拂不去的。每回去照顧K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考驗，甚至是折磨，K變得脾氣很壞，看到電視有關綠的新聞就開罵，有時竟然罵髒話，讓我嚇一大跳。K現在就像那回電視上那個紅衣老伯罵街的樣子，而我還得服侍K。老媽卻勸我要多忍耐，但是當K用盡所有髒字眼罵綠營時，我忽然頓悟K其實是在罵她在深圳看到令她傷心驚嚇的那對慾望男女，我忽然忍不住抱著K拍著K的背，然後K就像嬰兒那樣嚶嚶啜泣。
當宿主被寄生細菌破壞殆盡時，又該怎麼扳回劣勢呢?
「 妳放他走吧，留下來，不要再想去上海，台灣是妳的家啊。」
K愣愣看著我，一臉茫然。
「乳癌又不是完全無法治療的惡疾，妳要提起勁來抗癌。」
K的神情是絕望的，有時候我很害怕K那種絕望的神情，任憑我如何安慰勸諫，K的病情卻似乎沒有起色。
當宿主自我放棄時，寄生細菌的竄生蔓延是迅速而無情的。
我知道只有K的老公才能讓K起死回生，我還是偷偷通知K的老公，算算日子，那個男人已經將近一年沒回台灣了。當他接到我的電話時，不只訝異而是震驚。
「我很想回台灣看她，但是這裡……這個……她懷孕快生了，我不方便……」
接下來我的震驚混和著憤怒，讓我大罵髒話起來，中國那邊電話迅速切斷。我不知道 K的家庭出了什麼事?兒子去了加拿大唸書不回來，丈夫去了中國經商也不回來，難道他們不知道台灣是他們的家園?喔，K不認同自己是台灣人，我差點忘了。K灰濛濛的臉色讓我很憂慮，我有時就睡在K房間的沙發上，常常猛地醒來，察看K的情況，又昏昏睡著……(未完待續)
--原載{文學台灣}67期2008,秋季號
本文已同步發佈到「文學創作」
這個研究報告的聲浪推開一切雜音進入我心裡，一字一字像敲響我渾沌心海的洪鐘。
「一個沒有國家的人，其實是很軟弱無力的，外交上任由別人肆無忌憚的欺負。」
老爸的聲音推開我的心門，的確，我想人生真的很諷刺， K的病和台灣的族群對立的病有相似處，而那份報告又恰恰做了最好的象徵。
我想為什麼K會被癌細胞入侵?是不是因為她的心靈其實是軟弱的，K想學中國娘穿中國的國粹服裝，卻正好暴露她中年發福的體態，K一直努力讓自己變成中國娘，如今卻被正牌的中國婆娘擊潰了，真正的潰不成軍。
「台灣人若是不做自己的主人，那命運只能任人擺佈。咱們是有幸生在這個可以建立自己國家的時代，這種歷史的時刻又不是常常能碰到。」
老爸獨特的見解如大聲公在我心裡響起，我又千囑咐萬交待爸媽，K來喝下午茶時，不可以提一個和政治有關的字，一個字都不准提。圍著圍裙的老媽馬上點點頭，老媽自從知道K罹患癌症後，對K又回復往昔的熱絡，還會打電話邀請K來家裡吃晚餐。
我花了時間認真研究寄生細菌的報告，原來寄生細菌一旦找到宿主，牠會融入宿主體內，然後肆無忌憚的搞破壞，甚至改變宿主的DNA。用俗話說，就像本來只是要long stay，最後卻把人家的家給侵佔了。
原先認同中國的K現在還會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嗎?我無從知曉，因為我不問也不許老媽問，老爸則是一聽到K要來就藉口去公園散步。
儘管政治理念不同，畢竟K還是老同學，K的父母已過世又沒有兄弟姊妹，老公在中國，兒子在加拿大念大學。陪伴K去醫院開刀和作化療的居然是我，人生想來有時真的很惘然。
接下來我的時間都給了K，開刀拿掉左邊乳房後的K比以前更加沈默。之後做化療的副作用頗厲害，又是噁心又是吐，我覺得K的心理作用大於生理，K撫著心肝嘔吐時，倒像是要吐掉什麼似的。
「我那次去深圳時，是想給他一個驚喜，還特地在他上班時間到，想先在家煮好晚餐讓他一回家可以吃到老婆煮的菜。」K霍地拉下一撮頭髮，又說:「我開門進去時，聽到臥房裡有怪聲，我打開房門，看到他和一個中國女人在床上，那個女的看到我，一點愧色也沒有，真是不要臉。那女人一直用手勾著他的脖子，得意的笑。」
我沒想到K上回去深圳是遇到丈夫與情婦的歡愛場面，真是情何以堪?這種電視八卦節目經常在討論的兩岸婚姻問題，如今真的上演時卻讓我覺得像戲劇，好像等會兒有人會喊「卡」，一切都是假的。然後K和老公又一如往常的恩愛，我就不必背負這個沈重的兩岸政治問題。沒有人是完全獨立的個體，K的問題竟然也會走入我的生活，好像那個陌生的中國女人也走入我的生活一樣，這讓我禁不住全身打冷顫，毛細孔又彷如迎敵般豎立。
原來海峽兩岸的戰爭不在戰場而是在床上啊，我想著不免啞然失笑。
K怎麼能這樣就認輸?要迎戰中國女人啊!
「妳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年輕?身材有多辣嗎?」
K連想都沒想就搖頭，本來電視是開著，一播出總統參加南部縣市活動受到民眾歡迎的畫面，坐在床上虛弱的K竟爬起來關掉電視。
「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把經濟搞垮，我老公也不會去大陸，我恨死他了。」
我聽K這麼說，眼睛瞪得大大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寄生細菌真的一旦找到宿主，牠會融入宿主體內，然後肆無忌憚的搞破壞，甚至改變宿主的DNA。K那台灣人的DNA也許已經被改變了?再回想她先前穿著改良式旗袍，一舉一動其實都是有象徵意義的，唉，我還顧念著同學舊情照顧K，K卻已經不是台灣人了。
「等我做完化療，我要去上海做生意，比他賺更多錢。」
聽到K說這句話時，我看看K快掉光的頭髮，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我轉頭不讓K看見。
「這些年我存了幾百萬，去上海做個什麼投資沒問題的，妳就來幫我做企劃……」
我沒有答腔，把K的人參雞粥煮好放在餐桌上，K已經虛弱得睡著了。
寄生細菌又是怎麼找到虛弱的宿主呢?我想。
那些沒有人生目標，飄飄蕩蕩，流流浪浪，慼慼惶惶，幽幽忽忽，過一天算一天的靈魂是最好寄宿的物體，因為空虛啊，飽滿的靈魂哪有空位置讓其他物體容納?像K這樣沒有臉孔和靈魂的身體，不就像荒煙空地 ?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馬上進駐，同樣的道理啊。
我又全身汗毛豎立了。還好，還好，我可是有目標有文化內涵的豐富靈魂。我記起來有個大學學姊也是得乳癌，那學姊是經常苦等好賭的丈夫等到黎明天亮。是那種錐心刺痛的恐懼或幽怨讓人生病的。K之前的闊氣只是用金錢來填補丈夫離開的空虛而已，她內心的不安和不確定感瞞不了自己的。因為每一分不安都通透到骨子裡，每一分恐懼都灌透到毛細孔裡，每一分空虛都流灌到血液裡，她的朗聲爽笑只是貼在皮膚的標誌罷了。
我回家看到老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老媽卻慌慌張張的說:
「妳親家，妳大姊的公公中風，我要去台北看他，我們都去看，妳去買火車票，真是的，妳大姊隔這麼久才說。」
我覺得老媽很善良，姊的公公一向瞧不起台灣人，對爸媽態度冷冷的，姊的婆婆卻相反非常熱情。現在是親家公中風，媽居然馬上就想北上去探望，完全忘記往昔他的冷腸冰肚。
「妳這孩子怎麼肚腸這麼窄?有量才有福，我是火燼仔性，過了就算了，哪記得了那麼多的仇啊?」
我感覺老媽生命裡連細胞都熱情無比，熱情細胞?會不會這就是生命的密碼?……
「哎，別發愣啊，我們坐高鐵好了。」
老媽這回真的是急了，平日像她這麼簡省的人怎麼捨得坐高貴的高鐵?老媽直叨念著要緊要緊去。我在一旁忙著安慰，老爸不用說是不會去的，他藉口頭痛發燒就逃掉了。我猜想老爸是因為幾年前和親家公說話起衝突而不想去，爸竟然還記得那件事?男人居然比女人還會記仇?
我和老媽趕到台北又轉捷運去台大醫院時，已是晚上八點多，姊的公公虛弱躺著，不算嚴重的中風。親家公看到我們來訪竟然在流淚，他的臉紅紅的似乎很激動，親家母則握著老媽的手直道謝。
兩個女人寒暄時，一個是台語加不流利的北京語，一個是北京語加不輪轉的台語，我在一旁忍不住想笑。看到親家公在流淚，我覺得老媽這次北上真的是對了，親家公都感動落淚。
老媽看著親家公流淚竟然也跟著掉淚，老媽的熱情真的是感情豐富。
我看親家公頻頻激動落淚，也很不忍心，以前他對我們這個南部親家是那麼看低，姊說親家公從前在大陸上是地方望族，自然驕傲慣了。但是望族也沒什麼大用，退居到台灣只是個少尉退伍的小軍官，姊夫讀大學和研究所都是自力救濟，和姊結婚時還在償還欠同學的學貸。
現在躺在病床上的親家公虛弱的樣子又讓我想到K，我不在這幾天，K得自己照顧自己了。
老媽在醫院也累了，還好姊很快來接老媽，我舒了一口氣。姊告訴我:
「公公中風剛好動到一根神經，主管情緒的，所以講話激動就會哭，會流眼淚。」
啊?親家公的流淚不是因為感情而是神經運動?我忽然覺得啼笑皆非，想到老媽常說的:顧面桶的是不可能反忠的!
我叮囑姊不要告訴老媽這件事，就讓老媽以為親家公已經反忠認同台灣人吧?
姊夫看到老媽倒是很真心的高興，他的台語進步很多，不過還是常和老媽抬槓鬧笑話，老媽在家裡管老爸習慣了，看姊夫回家一直看書到八點還沒洗澡，就嘮叨姊夫做事拖狗皮，姊夫沒聽過這個厘語，滿臉疑惑的問誰家的狗怎麼了 ?我忍不住笑得很大聲，我覺得如果外省人都像姊夫，那還是可愛的，有趣的是姊夫投票給綠營，為了讓丈母娘安心，你不難想像老媽在選舉期間多麼勤快打電話拉票。但是姊卻把票投給藍營，我覺得姊是衝著老媽從小到大的控制的一種反制，姊不喜歡媽連選舉都要管，她投藍營的票是對老媽無言的抗議。姊不知道她這麼做讓媽多麼傷心自責家教失敗。
政治是這麼複雜的事啊!我想自己回娘家，至少有一件事讓老媽很高興，我和老媽都是挺綠的，只是深淺有差異。我覺得老媽最值得敬佩的是，深綠的她願意照顧和接受深藍的K，那是台灣人良善的本質，在老媽身上表露無遺。
老媽和我回家時坐在自強號火車上，老媽頻頻回味著親家公感動落淚的一幕，我還是不忍心拆穿戳破，就讓她記得親家公這個模樣，即使是謊言也是美麗的吧?
K的臉色越來越差，有一種灰濛濛的色調籠罩著，那層灰暗是我拂不去的。每回去照顧K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考驗，甚至是折磨，K變得脾氣很壞，看到電視有關綠的新聞就開罵，有時竟然罵髒話，讓我嚇一大跳。K現在就像那回電視上那個紅衣老伯罵街的樣子，而我還得服侍K。老媽卻勸我要多忍耐，但是當K用盡所有髒字眼罵綠營時，我忽然頓悟K其實是在罵她在深圳看到令她傷心驚嚇的那對慾望男女，我忽然忍不住抱著K拍著K的背，然後K就像嬰兒那樣嚶嚶啜泣。
當宿主被寄生細菌破壞殆盡時，又該怎麼扳回劣勢呢?
「 妳放他走吧，留下來，不要再想去上海，台灣是妳的家啊。」
K愣愣看著我，一臉茫然。
「乳癌又不是完全無法治療的惡疾，妳要提起勁來抗癌。」
K的神情是絕望的，有時候我很害怕K那種絕望的神情，任憑我如何安慰勸諫，K的病情卻似乎沒有起色。
當宿主自我放棄時，寄生細菌的竄生蔓延是迅速而無情的。
我知道只有K的老公才能讓K起死回生，我還是偷偷通知K的老公，算算日子，那個男人已經將近一年沒回台灣了。當他接到我的電話時，不只訝異而是震驚。
「我很想回台灣看她，但是這裡……這個……她懷孕快生了，我不方便……」
接下來我的震驚混和著憤怒，讓我大罵髒話起來，中國那邊電話迅速切斷。我不知道 K的家庭出了什麼事?兒子去了加拿大唸書不回來，丈夫去了中國經商也不回來，難道他們不知道台灣是他們的家園?喔，K不認同自己是台灣人，我差點忘了。K灰濛濛的臉色讓我很憂慮，我有時就睡在K房間的沙發上，常常猛地醒來，察看K的情況，又昏昏睡著……(未完待續)
--原載{文學台灣}67期2008,秋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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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搬板凳一起來聽故事...
版主回應
呵呵今天貼了完結篇
謝謝收看
歡迎下次再來坐啦
^-^ 2008-11-20 10:45:31
哈哈哈
我的心得可不可以跟水手一樣
尤其文中那位老媽的寬容敦厚這部份
晚安
版主回應
老媽的角色常見的吧我們身邊的老一輩人家的寫照
晚安 2008-11-19 23:31:00
哇塞，好好看喔
才一篇耶
就讓整個陷入劇情裡耶
那種糾葛不斷在內心產生些許人性的歇斯底里>"<
嗯，好吧
今天先看到這拉
要不然今晚就免睏啊＠＠
晚安
保重喔 2008-11-22 20:0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