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已經快要上大班了。

從幼幼班開始，阿毛已經在同一個幼稚園唸了快三年，

卻仍不時會因為不想上學而哭哭啼啼。

(前兩篇文章，正也是記錄阿毛不想上學的故事呢！)

寒假的尾聲，阿毛已經為了快要開學而每天唉唉叫了。

為了支持阿毛能夠更沒有負擔地上學，我和士鈞花了很多時間了解她的困難，

然後開學的第一週，

我先是讓她穿了一整個禮拜的便服（每天都是她自己選的公主裝、紗紗裙...），

接著又一口氣停掉了三個她在學校的才藝課，包括我們本來堅持為了讓阿毛體力好一些而上的直排輪。

喜歡的，盡量加進來。

有負擔的，盡可能地拿掉。

如果，我心裡想著，我們無法負擔讓孩子整天跟著我們自學，

至少，我們可以努力想辦法讓孩子笑笑的進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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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開學以來，阿毛雖然有些困難，但每天都還算順利地進入教室。

每一天，我都刻意讓阿毛早早起床，早早出門。

我發現，阿毛和姐姐當年一樣，

越早到學校，越不容易捨不得爸爸媽媽。

今早，我在送毛的路上告訴她我的觀察。

「毛啊，媽媽發現，妳好像越早到學校，越不會捨不得把拔馬麻耶….

姐姐小時候也是這樣。如果到學校的時候只有幾個小朋友，

就會很容易跟爸爸媽媽說再見了。

可是如果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到了，在操作教具了，

這種時候就會特別困難。

妳好像也是這樣，是嗎?」

阿毛點點頭。

「為什麼啊？媽媽好好奇喔。」

「我也不知道耶。。。」阿毛說。

過了幾分鐘，坐在後座的阿毛說話了。

「媽媽，我有想到一個可能。」她說，「就是啊，如果早上起床以後，很晚才到學校，

因為已經跟媽媽在一起很久了，所以就會特別捨不得媽媽。

如果一起床就準備上學了，那就只是上學而已，就不會那麼捨不得媽媽了。」

「喔，是這樣啊！！」我驚嘆。「如果早上起來跟媽媽在一起很久，就會換不回去上學的心情。

可是如果直接起床就上學，妳就會處在準備上學的狀態，

就不用換來換去捨不得了，是嗎？」

阿毛點點頭，說：「我猜是這樣啦！」

太好了。

這樣的動力我一直是猜想的。現在從阿毛的口中說出來，好清楚喔。

而我很喜歡能夠這樣和孩子直接討論他們內在的歷程，

讓隱隱運作與影響他們的，成為被顯化與被意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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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學校到了。

阿毛開心地下車，準備自己走進校園了！

忽然，我們在校門口看見豆豆媽媽的車也停下了。

我們等豆豆下車，和豆豆媽媽打招呼問好，

準備讓豆豆和阿毛一起走進去。

「豆豆，帶阿毛一起進去好嗎？」豆豆媽媽說。

但是，

豆豆要先和媽媽說再見，

阿毛也要先和我親親抱抱。

兩個小孩都各自抱完媽媽，我說：「來，阿毛，跟豆豆一起進去吧！」

阿毛往前走了一步，又轉身回來再要了一次親親抱抱。

我看見她的眼睛裡已經開始累積捨不得了。

「豆豆，幫我帶阿毛一起進去好嗎？」

我再給了一次親親與抱抱後，這樣邀請豆豆幫忙。

阿毛很努力地跟著豆豆往裡面走了五步，

然後，停下來了。

她回頭看我。

我還站在大門口。

因為我一直等著兩個孩子進去，要給豆豆媽媽一個說好的擁抱呢（最近豆媽的爸爸走了，我心疼她的辛苦。）

看到我還在，阿毛終於不行了。

她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滿臉滿眼都是捨不得，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我轉過頭對豆豆媽媽笑著說：「我錯過了讓阿毛自己走進去的黃金moment…」

三分鐘前，當阿毛一下車、揹上書包的那一瞬間，

她的勇氣與行動都飽滿的。

但是，隨著她看見豆豆、看見豆媽，

四個人彼此等待、道別，

阿毛飽滿的勇氣，就在這三分鐘，被捨不得取代了。

我想到曾經有幾次，

阿毛教爸爸要在「數到三」的時候從原本的躺著的溜滑梯上跳起來帶著她進教室。

因為她知道在一二「三」的那一刻，是她勇氣與行動力最充沛的時候。

而今天一路上的討論與準備所換來的勇氣，

原來，如果沒有在到學校的那一瞬間把握與衝刺，

瞬息之間就會潰散的。

原來，

這孩子，即使再怎麼準備好，都還是有滿滿的眷戀與捨不得的。

只是，當狀況夠好的時候，

孩子心裡頭面對分離的勇氣與踏進校園的信心，

能夠走在捨不得的前面。

勇敢，在前面。捨不得，排後面。

但這樣的排列，只有黃金的三分鐘，甚至三秒鐘。

時間一到，

捨不得，就擠到最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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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去台東的海邊，我們有幸目睹寄居蟹換殼。

晚餐吃的烤風螺，洗乾淨，放在沙灘，

提供給海邊常常需要換殼的寄居蟹。

孩子們興奮地拿著手電筒，從沙灘上抓來大大小小的寄居蟹，

一口氣全倒在空的風螺旁。

二三十隻寄居蟹被倒出來，尙來不及重新定向或爬走，

就著魔似地被滿地的空殼所吸引。

他們在空殼邊又爬又繞，以非常快的速度挑選中意的殼。

中型的寄居蟹，想換大的殼，迅速地鑽進了風螺殼裡。

小的寄居蟹，看見剛空出來的中型貝殼，也趕忙鑽進了新居。

才一轉瞬間，

沙地上的風螺殼就少了一大半。

但是很奇妙的是，寄居蟹們換殼的速度如此之快，

快到即便我想要仔細看清楚沒有殼的寄居蟹長什麼樣子，

都錯過了那麼多隻的轉瞬之間。

對寄居蟹來說，換殼，是需要冒生命危險的。

因為任何一個閃失，若失去了保護生命的殼，也就等於失去了性命。

所以，換殼除了需要極大的勇氣，

也需要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五歲的小女孩，每一天從母親的庇護換到幼兒園的屋簷下，

不知道是否也如寄居蟹換殼般，需要無比的勇氣與一股作氣。

每天早晨，在媽媽的殼待得溫熱了，就害怕外頭的冷風了。

換殼的時候，時間耗的久了，就想回頭了。

小女孩那一瞬間的勇敢，花了長長的時間醞釀，卻是稍縱即逝。

但是那一瞬間的勇敢，即便只有一瞬間，

當我想起寄居蟹，卻忽然覺得彌足珍貴。

小寄居蟹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掌握換殼的韻律，

不知道還要過多久，才會感受自在與心安。

我陪了這孩子近乎三年，

仍不時需要用新的眼光理解她，用新的方法支持她。

但是至少目前，

就讓寄居蟹的畫面讓我再一次的懂得吧。

然後欣賞與尊敬，阿毛每一天早晨，

換殼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