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29 15:26:21睡午覺的貓

我是外省人,我不會說台語?(Part II)

對於從小在台北、外省家庭、天主教會長大的我來說,
「外省人」這三個字實在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因為身邊的親戚朋友神父修女幾乎都有一個山西/陝西/江蘇/湖北之類的省籍,
我的媽媽是湖北人,外婆是浙江人,爸爸是山西人,可愛的朱恩容神父是上海人,好朋友明珍是山東人,疼愛我的洪桂芳老師是江蘇人…
在我成長的世界裡,一個人的祖籍是「大陸的哪裡」自然而然是那個人身份的一部份,
也是人與人連結的重要資源(「啊,你陝西啊?那就在我們山西隔壁耶…」;「你也山東啊?那我們同鄉耶…」)
小時候所謂的語言的障礙,頂多不同省籍說出來的不同腔調的的國語,
例如小時候家裡的幫傭顏太太是四川人,每次找鞋子都會說「窩低海資呢?」(我的鞋子呢),而偏偏她又一天到晚在找鞋子,害我們每次都笑得要死…
即使上了國高中,身邊多了很多所謂的「本省人」,
大家也都說國語,也都還是感情超好,
我還是沒有覺得自己是「外省人」又怎麼樣?就不過是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是從大陸逃難來台的,而我的爸爸媽媽以降都是在台灣長大的啊!而我自己,雖不是在台灣土生(因為生在美國),但也是紮紮實實在台灣土長的。

然而,在這個中台灣,
當我因為聽不懂、不會說台語,
而必須解釋自己是「外省人」時,
我才開始發現,這關於「外省人」的一切「我以為」的理所當然,
其實在許許多多台北、外省、天主教會以外的人眼中(無論是年輕是年長),
都揉合混雜了許多他們大異於我的感受與「想像」

例如,
結婚前,爸爸和士鈞的爸媽初次見面。
士鈞的爸媽當然知道我們家是「外省人」,
見面的時候,先是對於我爸爸一口道地的台語大吃一驚。
爸爸解釋說,他從小在嘉義長大,和當地的孩子玩在一起都是說台語的。
然後,雙方家長開始寒暄、聊天。
然後,士鈞的爸爸問我爸爸說:「那李校長,您對於在台灣的生活覺得怎麼樣?」
爸爸解釋說他從小在台灣長大,因此就跟一般的台灣人沒什麼不一樣。
接著,士鈞的爸爸又問:「哪麼您會不會想回大陸看看?大陸和台灣相較之下怎麼樣?」
於是爸爸又再一次解釋他從小在台灣長大,並不覺得大陸才是他的家…

飯桌上的我冷汗直流,想說我的準公公怎麼會一直問這種問題,
好像深深相信我爸是近年才移居台灣的外省第一代似的,
可是他明明是教了三民主義教到退休的高中老師啊,而我爸明明說了好幾次他是在台灣長大的啊…
然後,我第一次看見了所謂的「本省」與「外省」之間那一道深深闊闊的洪流,是遠比我以為的、想像的,還要深,還要闊不及邊…

還有一次,
學校一位年齡和我相仿的同事和我聊到關於「外省人」(當然也先是從”不會說台語”的話題開始)
我提到我的祖父母那一代是從大陸逃難來的,
然後同事問:「那你爸爸媽媽是在大陸就認識了嗎?」
(可……可………可……..可是,我爸媽被帶來台灣的時候差不多才五歲耶。國民政府逃到台灣來,可是民國38年的事情……我爸媽唸的可都是台灣的小學、初中、高中,然後在唸大學的時候認識。就……就…就算這個人都在本省的環境長大,不會不知道那一段歷史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於是,我再一次看到那一道深深闊闊的洪流,自我眼前流過。

昨天,除夕夜,
在大甲婆婆習慣洗頭的家庭美容院裡洗頭。洗頭的小姐很親切,和我聊著天。
聊著聊著,又聊到我是外省人。
洗頭的小姐於是很新奇的問道:「你是外省人喔?那你爸爸是不是都會做那種硬硬的饅頭給你吃?!」
我:「……………………………」

我登場真的楞了幾秒鐘,試圖瞭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然後我的腦海快速的思考著….喔……硬硬的饅頭……山東大饅頭……外省人…
喔~~~~~~~因為他聽到我是外省人,
所以猜想我爸爸就是那種會做山東大饅頭的外省人…
當時我真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一方面很想告訴他我爸爸是校長,不是做饅頭的;
再來很想跟她說大大硬硬的饅頭是山東人的,而我爸爸那邊是山西人,我們不吃饅頭,是吃水餃!
然後我其實心理又有氣,想問她「你是本省人喔?那你媽媽是不是都做碗糕和蚵仔煎給你吃?」
但是我笑笑,沒說什麼,因為知道她對我的想像,
真的也是隔了那一道深深闊闊的洪流。
就如她對我的瞭解有多麼少,
我這個從台北來的「外省人」,在跟士鈞這個「本省人」交往、成為本省(客家)媳婦以前,對於那一個世界的瞭解也就有多麼少。

而我這個來自台北、在外省家庭長大、嫁作客家媳婦,又在台中生活的女子,
可能,
就是讓台灣的這道巨大洪流,
稍微縮減一咪咪一滴滴一點點
的台灣人吧。
所以,其實我想大聲的說:
「我還不會說台語,但是I am a member of 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