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苦中有悟，悟中有得，知苦入苦，苦盡成甘，不虛苦行……

○ 病痛的名字叫作苦

12月9日到12月12日，我參加了「慈院台北分院四天三夜醫院志工定點遊」。數日內，讓我從眼觀別人因病痛入院到平安道謝出院的喜樂，心悟能夠擁有健康的身心為人服務，多麼幸福美好。

12月9日下午兩點半報到、相見歡後，因在急診室值勤必須立即上崗。簡單交接後，隨即聽到了一位熟年女子的客氣呼喚聲：「師姊，我是社會局志工。她是獨老，摔傷了。我正在聯絡她的家人，但我急著要離開一會兒，麻煩妳陪她一下。」而展開膚慰。

「他，為什麼要撞我？我們會不會要賠他錢？他說，我們不能把機車停在紅黃線……」晚間，一位19歲半工半讀的女生被男朋友載，卻被撞傷了。因為男友去做筆錄，已蓋了被，身體還是發冷讓她顫抖不已。再拿了一件棉被幫她蓋上，道謝後，她稚氣地對著我說了又說：「這個頸圈好醜喔，還要$650好貴喔。媽媽前幾天才說要幫我保意外險，年繳三、四千元。因為去年保了也沒出事，為了省錢，我跟媽媽說別浪費錢，哈，結果我就被撞了……」

「妳別擔心，車禍理賠事，就讓妳男友去處理。若你男友錯了，該賠就要賠嘛。」傾聽安慰下，乖巧可愛的女孩童心地嘟嘴又說：「護士說，驗尿是為了驗孕，沒懷孕才能照X光。可是，我就說根本沒懷孕，幹嘛多此一舉嘛！」

「我正在跟朋友唱歌，就突然暈倒，嚇壞了她們。」一位中年婦女因為血糖數值降到二十過低，緊急被送來施打胰島素，她說：「我就是要提防血糖飆高，中午只吃菜沒吃飯。其實我只要隨身帶一顆白方糖，就可以解除這種危機，但我忘了。」

「嗚……我要回家……」一位73歲失智婦人突然對著她的女兒哭鬧起來。

問了女兒，原來十天前因為便秘腸子脹氣住院。這次，肚痛症狀復發，讓老人家覺得很不舒服擔心又要住院。大致了解狀況後，像安撫孩子般說：「媽媽，妳不要怕！再住幾天嘛，讓醫師檢查清楚治療好了，再安心回家去，妳女兒也比較好照顧嘛。」哈，老人家挺賣面子的，竟然憨笑直說，好啦、好啦……

「明天早上三點四十分要起床唷！」八點半下崗，知道有別往年的新訊息，心裏暗自犯嘀咕：「啥咪，比以前早了一小時又十分鐘。我要提早一小時起床梳洗，那鬧鈴不就要設定在凌晨兩點半？平時在家，這正是甜蜜酣眠時刻耶。現在為了順應團體生活，唉，只好概括承受了。這事，若讓老媽知道了，她呀，穩會嘮叨唸我，妳瘋了嗎？啊，妳沒睡飽身體搞壞了，怎麼辦？」

往年，回花蓮當了幾次醫院志工，體驗了三點五十分起床，心裏怕怕。有一年，一位南部老師姊可能是適應不良，值勤時「就地見佛」去。當晚，自己敏感的心臟竟然也吸不到氣地想鬧罷工，從此開始有了「自知之明」的節制，避免造成遺憾禍事。

「唉，是哪位天才改的嘛？難不成，把志工當超人嗎？有必要一大早，讓這群想服務人群的志工在幾天內捨棄平常居家作息，就只為了起早念經？」九點半熄了大燈，過了十點多，鼾聲漸起，還有人夢話不斷。此刻，眾人看似皆睡，偏偏唯我獨醒，輾轉難眠……

隔天，也許是體力不繼，四點十分集合後，不管是念經或志工早會。現場，不是「低頭思考」、「仰天長嘯」就是「點頭直搗蒜」……。哈，力撐不睡倍嘗辛苦的我，只好猛灌咖啡，「急急如律令」地想速速喚醒徹夜未寐的身子。哎，有點於心不忍也有些啼笑皆非……

○  心裏住著獅子的女孩

「師姊，大廳有一個躁鬱症患者，家屬問說可以請師姊去跟她聊聊嗎？妳趕快去。」正從病房區推病床回到急診室，同梯志工師姊鄭天淑、邱細菊跑來急跟我說。反身走出時，心湖冒了幾個泡泡：「拜託，我是志工又不是醫師，哪來通天本領？會不會太抬舉、太看重我了？」

一個打扮時髦二十多歲上下的小女孩，正對她的媽媽、阿姨大聲咆哮：「妳哭什麼？妳們都閉嘴啦，妳們很吵耶！」起身喊完了，她坐回椅上低著頭不發一語。

事實上，沒人說話，只是擔心她落跑，極力防止她走出大廳，直到醫師到來之前。

這時，我走向前，蹲下，把口罩拉放至下巴，撫著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睛，輕說：「妳，願意現在聊聊嗎？」

她望了我一眼，把她的手抽回反壓在我的手上，再把我的口罩拉上，丟了一句：「什麼都別說。」

「嗯，好。那我坐在旁邊陪妳，等妳想聊了再聊，好嗎？」當我一說，她早已閉眼遁入了她那封閉的世界。突然，她起身朝著她的家人再次喊說：「吼，不要再說了，妳們真的很吵耶！」喊完，逕自往門口走去，卻被警衛半攔截半規勸：「來，妳躺在床上。醫生快來了。」

「我不要……」時而叫喊，時而抗拒，卻感覺她又半推半就，上了推床。

「有人勸我要狠下心，趕快送她就醫。她這樣子出去，做了什麼事，自己不知道也控制不了，很危險……」眼前的傷心母親，紅著眼眶、掉著淚水說了起來。

「看她這樣痛苦，妳一定於心不忍。但是，妳忍痛這樣做是對的。當她症狀又發作了，一定要看醫生吃藥，不能拖。」輕撫她的肩，好奇問說：「她，最近有受到什麼刺激嗎？」

「嗯，她最信任又喜愛她的叔叔，最近突然往生了……」聊到這兒，一群人跟著走進了急診室。接下來的一幕，卻教人又驚訝又難受……

「我不要啦……」女孩站上了病床淒慘地大叫，但護士已拿了綁巾，連同警衛四、五個人把她輕拉安置在床，再將她的四肢綁在床欄，只聽到她哭著央說：「你們不要綁我……求求你們……我不要、我不要啦……為什麼要綁我……」她的嚎啕大哭聲，除了讓外人一掬心酸淚；那一瞬間，她媽媽的一顆心，早已痛碎了一地……

「快……推到急救室。」看見救護車一到，醫護人員動作迅速；我的心跳也跟著加劇……

不久，一位女子臉上掛著兩串珠淚對著手機，跟母親泣報弟弟的死訊。很明顯的，一份到院前已氣絕的青壯生命，無力可回天……

「師姊，這是急單，麻煩妳陪他們去照斷層。」下午三點左右，何耀璨醫師直接找我說。

引領陪伴時，憨厚的先生語調很平靜：「我們從九點等到現在。」

「是喔。你們怎那麼老實，等久了，可以提醒或問一下醫生護士呀。」當我以同理心疼說，他很厚道的道說家常：「沒關係啦，我們看到大家都在忙。再說，我老婆她也很會忍。三十幾年前，她的胃開過刀大量失血，當時很緊急，還請阿兵哥來抽血救命……。這次胃痛，她在家隱隱痛了十天，今天是痛到受不了才願意來……」

「師姊，我老婆檢查結果說是『胃積膿』，馬上要進去開刀房。感謝妳這麼關心我們！」當我送了檢體回來，照面時，兩夫婦主動對我微笑說了病情。

萍水相逢，我倒是幽了她一默：「妳看，那十天都白痛了，妳若早點來也不用挨那麼久的痛，妳老公也不用苦苦擔心嘛。祝福妳平安健康唷！」太太的疼痛緩和了，也笑著回說：「對啊，真正是白痛了。還讓他擔心那麼久，真是對不起他。」

其實我也沒多做什麼事，只是在他們等待時聊天陪伴而已。然而，這對殷實夫妻卻極其鄭重的一謝再謝，讓人好生感動。

上人說，我們今生碰到的人事，都不是偶然的。有因就有果。嗯，或許是我和這對夫妻過去生彼此結了好緣吧！

「師姊，麻煩妳去拿一個塑膠袋。」聽到何耀璨醫師恰巧在一旁叫我。一位四十歲左右熟女因為「過度換氣症」表情很痛苦，經過診治處理後，她的臉色由蒼白轉為正常，開始有了精神與笑容。

「師姊，謝謝妳幫我！」她感恩，我輕問：「妳曾經這樣嗎？」

「嗯，常常。我跟妳說，人真的不能亂跑道場，以前，我碰到了好幾位住持，後來發現他們……我的氣都亂了……妳知道嗎？我跟先生感情不好，他人在大陸，我還生了一個罕病兒……」她像說書般，道出了她的種種遭遇……

「不過，老天爺也沒虧待我。每次，只要我有困難都會有黑道大哥出面挺我……有次，我為了養家，要去酒店上班。那大哥怕我沉淪墮落，跟我『勸說』妳要是敢去上班，我就把那家酒店砸掉……坦白說，我以前也混過太妹……我跟慈濟的因緣可能快到了……」

靜心聆聽，憑著直覺，決定把心中的疑問向她請教。「我可以冒眛問妳嗎？」經她同意，我悄聲問了：「妳是不是有躁鬱症？有吃藥嗎？」

她的答案是肯定，也沒有絲毫不悅。於是，她靜靜的聽我聊起前一天那位被五花大綁的小女孩：「我不懂，當時根本『沒人在說話』。為何，她會一直叫喊大說，『你們很吵耶。』」

針對我的疑惑，她說：「師姊，妳不懂。因為我們得了這種病，症狀嚴重了，有的人會有幻聽。走到高處、海邊、街上……時，會有『聲音』一直不停的要你跳下去、衝出去、撞上去，很痛苦……」

「其實，妳的個性很像大姊大，妳可以試著去幫助和妳一樣同病相憐的人。哪天，妳真進慈濟當志工了，若還記得我，到時相認叫一聲，祝福妳唷……」當我話說鼓勵，她給了我很正面的回應和承諾。當下，她的笑，填滿了她說的每一件發生在她身上的苦事。

苦，超越了，樂，就浮現了……

感恩，與我有緣相遇的苦難菩薩，藉由他們的種種病苦示現，成就了這一趟苦悟之旅……

2013.01.02  PM 10：59 夜深深 意濃濃 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