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9-19 10:53:30尤加利利

那些……我們失去的

二月的某個黃昏,香港跑馬地的某條人行道上,迎面走來一隻北京狗和她的男主人。大概是因為這狗的福泰模樣太過引人,竟和狗主人聊上幾句,狗太胖了需要運動、走起路來很可愛云云,一陣歡笑之後,我們道別,轉身離去之後,我和R之間的空氣頓時靜默下來。

「我的小樂也很可愛,每次我帶她出來散步,總會有很多人誇她,我就好高興,好像她是我的女兒一樣。」R踢著高跟鞋,一面夢囈似的回憶著她和ex-情人養的那條西施犬。

「我沒有盡到做媽媽的責任。」R的聲音有些哽咽,為了和ex-男友分得乾淨,她把狗留給狗狗的爸爸,獨自離開了。「她一定覺得媽媽不要她了,……其實我常常想偷偷地跑去看她,……」哽咽的聲音被悲傷淹沒了。

她無心的一句話,帶著我回到時光隧道,已經消失經年的媽媽,突然出現在下課間的走廊上,摸摸我和弟弟的頭,看著我們吃著她帶來的點心。十分鐘的時間,她來了,又走了,只剩下鐘聲下她匆匆離去的背影。

我可能也曾經引頸盼望媽媽在中午時分,提著熱呼呼的便當,從教室的窗櫺遞進來給我吧?我忘了。我或許也曾經在被奚落成「沒人管的小孩」時,偷偷的躲起來哭了?我忘了。我只記得,在外婆入殮的那個夜晚,從南部趕到台北,迷途之中碰上大雨,黑夜裡坐上陌生計程車的高二小女生,心裡交織著悲愴與恐懼。當我全身濕透的坐在外祖母家,她──我的母親,遞過來一碗熱粥,本來一臉木然的我,竟突然像瀉洪一樣的嚎啕大哭起來。

那時不知自己為何而哭,沈澱之後才明白,原來,我在為我失去的溫暖而哭,為我不曾感受過的溫柔而哭。一碗熱粥,只是一碗熱粥,但我不曾,真的不曾領受,那蒸騰的熱氣、那樣的溫柔和幸福。那一碗粥讓我突然明白,原來,我和那些有媽的孩子比起來,就是少了這些,而這些是我本來應該擁有的。

「……我覺得我很自私……」R今天刷的藍色睫毛膏,隨著溫熱的淚水自眼角滲出來,濡濕了上街前才上的粧。

而我,也覺得街景開始朦朧了起來。模糊的記憶裡,那些因為一再轉學又轉學,留下的影像與聲音,顯得片斷而短促,像快速轉台一般的混亂,胡亂的塞滿了我的童年。

「小樂,或許有了新的媽媽,有新的生活了吧。」我沒說出來,我知道R心裡也正這樣想。

就這樣,本來興高采烈要去血拼的兩個老女人,在陌生的街頭,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

鼻子紅了,粧也花了,天黯下來,街燈一個一個的亮了。

(圖幾米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