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元旦過後的週末，我觀賞了大陸影后劉曉慶來台演出的舞台劇「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這齣改編自白先勇小說的作品，在八○年代曾經拍成電影，白先勇也是台灣文學作家中享有盛名、作品被影視圈改編最多的人。

大學時代讀過白先勇的《台北人》，當時對小說中那一群戀戀不忘過去的人並沒有很深的理解和同情，總覺得其中人物的瘋狂和死亡悲劇，過於誇張和沉重。白先勇塑造的女性也帶有聳動的傳奇性，從玉卿嫂、尹雪艷、金大班到李彤，都有著風華絕代的魅惑能力，不是那麼容易親近，這可能是男作家對女性的完美想像與魅力恐懼的一種投射。

我不算是白先勇的書迷，也不是劉曉慶的影迷，吸引我觀賞「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的理由，應該是年紀到了──在我懂得人為什麼會留戀過去、以及現實與時間的無情之後。

在現場觀賞此劇的人，大多數是中年以上的婦女，看著劉曉慶飾演的金大班，以王熙鳳出場般的放縱笑聲現身，台下響起如浪濤的掌聲。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劉曉慶的影迷，若從劉曉慶影后級的地位、演出的敬業口碑和屢仆屢起的人生經歷來看，她是當得起金大班這個角色和觀眾的鼓掌的。

舞台上一幕幕的表演，忠實地呈現了白先勇小說的情節，金大班廣閱人情的麻利、強悍與潑辣，對比年輕時的天真、純情與執著，她和初戀情人月如被拆散的種種遭遇，就像一個通俗的女性幻滅後成長的愛情故事，沒有特別突出的情節，演員的表演也中規中矩，盡職而順暢地推進著劇情，似乎缺少了點什麼。我想，這齣舞台劇應該就這樣忠實演出原著到最後了吧。

下半場，金大班第二段戀情展開，她已在風月場所打滾多年，青春將盡，受到昔日姊妹淘風光嫁人的刺激，所愛的男人又無法給自己生活的保障，使她愈來愈向現實傾斜，決定拋棄所愛，嫁給一個喪偶的年老富翁。當老頭說出已用她的名義買下一棟陽明山的別墅，她馬上挽著他的手親熱地喚他的名字。看到這裡，我不可遏制地落淚了。

兩段愛情，都抵不過現實的摧殘。初戀毀於階級身分的差距，第二段戀情則是女人對衰老和貧困的恐慌。當青春不再時，金錢成了唯一的依恃，真愛在現實面前不得不出局。金大班年近四十，終於犧牲所愛屈就現實，她的姊妹淘卻趁年輕時早早嫁了老富翁，雖然她堅持得比較久，到最後仍是放棄了理想，戴上現實的面具。在金大班結婚前的最後一夜，舞廳中唱著「夢中人」的歌詞：「沒有薔薇的春天，好像豎琴斷了線，活在沒有愛的人間，過一日好像過一年。夜鶯林間痛哭，草上濺著淚珠，我的夢中的人兒呀，你在何處？」

夢中人，是理想，是青春，是愛情，是所有短暫美麗的回憶，人生精華乍凝的一瞬，它終將一去不回頭。

(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