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01 13:53:06嘻皮偉

臭男生



        男孩懷裡抱的吉他看起來好小,小得讓人錯覺因為青春期來臨,捉摸不定的身體趁他專心彈奏的當下瞬間抽長,才造成這反差的滑稽。吉他握在男孩已類似成人的手掌裡頭,像一把天真的玩具,連聲音也是。

        長大了我才知道,那不是吉他,它有自己的名字──烏克麗麗。

        國小放學後,自蟬聲噪林的午覺睡醒,傾斜的淡黃色日光已於柏油路面鋪展開一整排屋子的清涼影子,曲線高高低低,延長為夏日城堡裡孩子們奔跑的圍牆。男孩就坐在城堡中央,有風經過的芒果樹林間,酸甜氣味被清脆,不靈活的簡潔聲線振動。琴把前端繫上的那顆迷你鈴噹,跟著琴弦晃盪,是這季節美好、深刻的記號。

他是國王,以樂聲召喚我們,這群午睡起來精神飽滿的孩子。

        男孩大我一屆,我們是音樂班的直屬學長、學弟。他很帥、身高很高、躲避球很強、人緣很好、女朋友(聽說)很多。我像個醜弟弟般被拉在身邊照顧,他有自己一套孩子氣的大道理,帶點兒魔幻遊俠的氣概──因為吃太多零食,男孩伸出手臂說自己擁有黑色的神秘血液;女朋友送他的鈴噹幸運線綁在吉他上,可是男孩不要承認這些情意,他覺得越真正喜歡的越不該輕易說出口,才不會失去;也會自窗戶一躍翻進我的教室裡來,唏哩呼嚕便一陣風趣,攻潰了那些因超過桌子上的粉筆線,而聯合起來攻擊弱勢男生的暴走女生們(男:女=550)

        臭男生!她們皺起眉(說不定還羞紅著臉)回應男孩,卻沒有了剛剛對付我們這些弱者的兇惡。

        男孩曾是我專注跟隨的國王。雖然如今早已記不得自己究竟是迷上他,或者其實羨慕他,羨慕並期待,有一天會能夠學會男孩那驕傲卻從容,不困於束縛的自由模樣。

        是否我哪裡出了差錯?

        女人睜著極度氣憤的眼,將護身符用力往我臉上丟來。臭男人,可惡!去死啦。沒有閃躲我閉眼接受。結了鈴噹的護身符擦過皮膚,叮叮噹噹落到昏黃街燈映照的地面。

        出完氣轉身跑掉的她,是為C來找我的。C請她將自己從日本帶回來的護身符,悄悄放到我的摩托車上。一起消磨過兩三個夜晚的C,我連他的真名都沒問過,而他已默默在我甜蜜語言裡尋找倆人天長地久的線索。

沒有在一起嗎?私自闖進我住的大樓,等我回到家門前那天,C問。沒有。不算在一起。你這樣讓我很害怕。我說著躲進門。不要再見面了,我是爛貨。

站在被女人以鑰匙劃破車墊的摩托車旁,我分神想起童年聽見的烏克麗麗,短促、清脆,沒有甚麼深遠回音的琴聲。其實自己從來不曾喜歡過這單薄樂聲也不一定。

可能我之所以著迷,只是因為嫉妒,嫉妒誰的鈴噹被國王珍惜地結在夏日天真的烏克麗麗上頭;也可能是,嫉妒擁有一顆鈴噹的男孩。男孩的粗魯驕傲讓所有人著迷,而我的跟隨,惹人憎恨。

揀起沾了灰的護身符,在走進電梯前,慎重地將它丟進大樓的公用垃圾桶裡。那瞬間,我聽見鈴噹晃動,類似什麼玩具因長大而摔碎、遺棄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