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用「曠達」態度蘊養天地新生
司空圖《詩品‧曠達》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
如何尊酒，日往煙蘿。花覆茆簷，疏雨相過。
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誕生於天地間的盤古以洪荒之力撐開天地的形貌，並與天地共存180萬年，漫長的流光歲月裡，相似的眼前風景與重複的生活模式日日機械式的輪播，讓他逐漸明白這天地是不完整的、有缺陷的，他必須用自己的基因和血肉澆灌出一個充滿生機的世界。
同時，盤古也已然明白「生者百歲，相去幾何」的道理，他深知每個人所擁有的一切終將會消失，即便如他幸運地活到了180萬歲，看似擁有更悠長的歲月，卻也日漸稀釋了他對美、對日常的新鮮與感動，這不也是一種變相的消失嗎？他慢慢瞭解到，活到了180萬歲和活了100歲一樣，最終迎面而來的只是一場空，什麼都不能帶走，也只會不斷地感受著消失的悵然而已，這才是人生的真相「歡樂苦短，憂愁實多」。
於是，盤古開始思索，至少在死亡來臨之前，我還可以做一些什麼？留下一些什麼？
先聚焦此時此刻能夠擁有的一切吧，放大它、感受它，並珍惜它，即使只是細細微微的「花覆茆簷，疏雨相過」的經驗，都是美好的記憶，儘管很多時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日往煙蘿」。當生活從「何如尊酒」的歡快暢飲限縮為「到酒既盡」再無酒可以喝的狀態時，也沒關係，至少還可以「杖藜行歌」。
一如盤古在活了180萬年後決定將自己的基因、血肉、聲息完全拋擲出去以蘊養更具生機的天地，哪怕每付出一分為天地注入營養，自己就消減殘缺一分，盤古始終曠達以對。當他深知並且見證這每一分消減都對人間有意義時，想必他的靈魂深處也正歡唱著。
盤古知道「孰不有古？南山峨峨」是誰也無法打破的生命定律，每個人的一輩子或長或短，最後都將走入南山墳場的一處小角落，迎來人生的終點，且逐漸成為不被人記憶的過去。盤古卻剛好相反，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墳場，他把人生的終點化為天地充滿生機的起點，開創出無限可能，他也將一直被世人記憶、傳誦著，關於他那不可思議的開天闢地傳奇故事。
圖說：感謝Cinyee Chiu，圖片摘自國資圖。
【最愛：《司空圖.24詩品選》×《崑崙傳說》×神話歷險×創作坊團隊】
林柏燕率性慷慨，在精明中帶著永不褪色的天真，我很喜歡。所以，他喜歡新書出版前找我寫導讀或新書序，我也習慣答應。《東城檔案》出版前，我提出新點子：「關於你的文字，我寫太多啦！推薦一位文本分析高手，保證寫得比我更好！」
陳依雯的〈踩在歷史的影子上---我讀《東城檔案》〉，果然讓林老心花怒放，剛好我們討論了好幾年的「東西南北」出書計畫終於出齊，當然更值得好好吃個飯。他在竹北「和平飯店」招待創作坊團隊，不用信用卡，只掏出一疊鈔票在掌心裡拍了拍，豪氣地說：「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餐廳，最頂級的魚翅套餐，這樣過生活，不亦快哉！」
林老離開後，有中國學者轉述這段軼事，聲稱我們在上海和平飯店「不亦快哉」。我還特別寫信澄清，把「和平飯店」重新扳回竹北。
林老不在了，竹北的「和平飯店」歇業了，隨著搬家，書櫃上的《東城檔案》一時也找不到，時間這樣湮滅了全部的記憶。有一天，重讀〈踩在歷史的影子上---我讀《東城檔案》〉，對依雯用水域裡最底層的溪哥來拼貼生存的卑微，實在太感動了！依雯涼涼地回了句：「溪哥的意象，是老師說的。」
我們一起大笑！依雯怎麼可以把我為閃過的一點點微光，寫得這麼動人呢？會不會就像仙俠劇常常演的，在某一世的某一個擦身瞬間，我曾經割裂本源，有幾縷魂魄還留在她那裏？
這學期上《司空圖.24詩品選》。創作坊循環選用的韻文教材，對現代人來說，最有價值、但可能最撲朔迷離的，大概就是《24詩品》，以前時間悠長，我們習慣一品又一品慢慢講，這學期，期初營前寄了通知給大家，為了避免秋後疫情不安引發不確定改變，調整詩品順序，先講字，再講感覺，為了盡可能講得簡單、有趣，計畫以《崑崙傳說》做依據，用角色故事對照詩品情調。
不到一周的準備時間，依雯竟然把整本講義選用的15個原型，寫成數萬字文本分析，在期初營裡講了近兩小時，讓我們聽得目眩神迷。我最愛的《司空圖.24詩品選》，我最愛的《崑崙傳說》，我最愛的從遠古神到神靈世界的神話歷險。看著一篇又一篇我可能永遠寫不出來的精采分析，我忽然這麼期盼，多好啊！也許真的在某一世的某一個擦身瞬間，我曾經割裂本源，幾縷魂魄，還留在她那裏，恣意享受著屬於另一個人另一種文字的精緻和歡愉。
啊，這個系列專欄，謝謝書瑋的配圖，毓庭的用功，以及淑君輪值粉絲頁值月生的精選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