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桐花一開，心就變得很柔軟。
彷彿一種信號，冰涼涼的冬衣，準備收疊更換，無論人在哪裡的父親，一定會回來看油桐花。

第一年看油桐，父親在醫院住了段好長好長時間，病沒有起色，人都發霉了。直到四月陽光鋪下，流金日暖，忽然，他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水泥叢林說:「好想去看油桐花。」

載著父親，沿著山路一小段一小段游動，關西，新埔，龍潭……，一找到僻靜處就讓他下車走一走，享有油桐雪的陽光洗浴。
那時候他的身體很虛，特意找座落在深山裡的高爾夫球場附設餐廳，吃飯，喝茶，讓他看一下午的花起花落。

而後每一年，在客委會還沒有大力推動桐花節之前，我們整個家族就開始巡狩油桐花。
內灣、大溪、鶯歌、土城……，穿走在滿山桐花的陽光樹林茶園，在流動的山路裡追逐桐花照眼。

有一次，在遊客還沒有攻佔苗栗公館鹿苑山區之前，帶父親到「油桐花坊」午餐。桐花如雪，山徑上鋪著厚厚一層桐花地毯。
隔一週，父親迫不及待地要求舉辦「家族桐花節」，全家人到鹿苑山頂野餐、泡茶，散步，那是他用來隔絕現世寂寞的浪漫。
現在回想起來，當然已成絕響。透過報章雜誌的鎮日宣傳，桐花時節，不要說野餐，連上山都難。

好像，好日子都不能複製。
每年一到四月，油桐才覷著流光準備瘋狂時，我都會特別想起父親。四、五月間，帶著父親四處去看桐花，直到相思子花靜靜淹沒了一山溫黃，山路好熱，如雪桐花已然消歇，阿勃勒攻佔視野，而我們會看著父親，走回他現世裡的疲倦折磨，直到，下一次桐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