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1.夏至,陽光同行
端午前接到通報,我趕往阿霞家,穿擠過窄窄的客廳進到廚房,照眼就是趴在流理台下的阿霞。粽子還沒包好,瓷碗摔在地上,粽料灑了一地;兩個孩子躲在房間;她先生被警察扣在一邊,像往常一樣喝了不少酒,也許還嗑了藥,站也站不穩,只呢喃著:「我說,別迷信。甚麼『包中』,騙誰啊,包個粽子就能高中?根本就是替不上進的孩子找藉口!」
無論有誰出入,他都茫茫然,不太確定發生什麼事。社會局暫時安置了孩子,我把阿霞送到醫院,照護中打了個盹,恍兮惚兮回到國中…」爸爸抓了把菜刀要砍媽媽,我拉起媽媽的手,逃到鄰居家,找到衣櫥,把媽媽塞進去後,自己也擠進去攔在媽身前,戰慄著聽爸爸的腳步聲從門外進房間直走到衣櫥前,媽嚇得整張臉都僵了,彷如不再呼吸。
爸爸的刀剁進衣櫥,刺目的刀鋒插進來,離胸口僅剩兩、三公分,我不記得自己怕不怕,只記得外面吵成一團,伯公、叔公、叔叔、隔壁阿伯……,四地鬧哄哄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把爸爸拉走了,有人哄著我們出來。我和媽媽拉緊門,不敢出來,一直縮在小小的衣櫥裡,直到嘈雜的聲音散去,我們在極度緊繃後放鬆睡著,不知道誰把我們抱了出來。
終於,媽媽帶著我離開。大考前,我們失去了安穩的生活,搬家,轉學,媽媽上班,我一個人在家做功課,很乖,很認真,很拼命,只想快點長大,找更多方法幫媽媽的忙。
可能媽媽太累了,來不及看到我大學畢業。我長大了,在媽媽闔眼前保證,一定會更努力,一定會好好的!只是,我一直做著同樣的夢,從神桌上跌下來,明明是短短一小段距離,卻不知道怎麼的,總是一直跌、一直跌,永無止境,跌到腸啊胃的好像都要翻嘔出來,明知道是在做夢,要趕快醒過來,卻又肢覺虛乏,所有的力量都掏空了,只無止境地跌啊跌啊跌啊……
在最恐慌的瞬間,我驚醒。打開眼睛,原來還在醫院。轉頭端詳著阿霞身上的傷痕,從小被養父打到大,婚後換丈夫打,被打了一輩子,疼痛、恐懼、受傷,變成習慣,每次聽護士們聊天,她都張大眼睛問:「真有人一輩子沒被打過嗎?你吹牛吧!」
「女人結婚,就是這樣啊!」有時她又會安慰自己:「我就是看我媽一直被打。我爸說,女人本來就欠打。」
「對啊!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們也沒辦法啊!」大部分接受庇護的女人,都這樣互相安慰。她們全身佈滿或大或小的瘀青、紅腫、割傷、裂傷、骨折、出血……有的活生生被打到斷手跛腳,最致命的是,那些長期緊繃在極度不安下看不見的傷害,胃痛,頭痛,疲勞,失眠,夢饜,沮喪,無助,自卑,神經質,腦震盪,精神恍惚……害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打,擔憂子女生命的安危,忍氣吞聲地接受暴力行為,有時想要自殺,有時想要殺害配偶,有時想要帶著子女結束生命,內在混亂,充滿厭世與強烈的恨意。
可是,她們還是捨不得放棄家庭。因為,家是她們一生的夢想。這世界就是有很多女人,捨不得離開家,捨不得離開孩子,捨不得離開偶爾也對她們好的丈夫,抱著事情總會好轉的渺茫希望,總是說是為了孩子,總覺得自己不好、不賢慧、不值得被愛……很少去想幾天以後的事情,很少做計畫,很少相信每個人都值得通往更美好的未來,生命成為一段又一段沒有燈火沒有避難處沒有目的地的荊棘甬道,黯不見底。
幸好,真實的人生並不總是這樣,時有一些轉機。我帶著阿霞的兩個孩子,逛小攤,吃冰,扭蛋,比賽抓娃娃,在他們不時閃出驚惶的眼裡,攤開我自己的童年。和他們一起,分享我的故事,藏著和他們一樣的恐慌和疼痛,可是,我可以保證一個秘密,大人不知道:「你們相信嗎?有些時候,我們就是比大人勇敢!只要努力,我們也可以保護媽媽。」
夏至後,阿霞出院,決心帶兩個孩子離開。我替她申請救助專案,補助一半房租,找了長期配合的房東,協助她開了個小吃店,就叫「阿霞小館」。租屋後邊還隔了個房間,可以住人。我們一起準備了簡單的「慶祝會」,兩個孩子把餐桌擦乾淨,夠大家一起看書、寫寫作業。
離開前,我回頭一看,陽光灑進窗口,融掉他們眼睛裡的陰鬱和恐懼,好像切割過去,光色璀璨,亮閃閃的,把前路都照亮。 2.立秋,血色同行
「幸好啊!我們遇到春華。」媽常常這樣講。她本來就有點膽怯,當我和妹妹相繼離鄉求學後,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個人顧著「阿霞小館」,背就駝得更厲害了。唯一挺起腰桿時,就是和春華在一起,顯得特別安心,妹一回家總打趣,媽和春華的感情,比我們的血緣還親密。
我知道,媽一直很喜歡春華。我們把她當成比血緣還要親密的家人,可以說,我們這個「家」因為她,才算打下了堅實的地基。
還記得,升國三前,生活一團亂。很長一段時間,當我想保護媽時,爸就變本加厲地在媽身上「算利息」,每一次的反抗,換來的都是媽越來越淒厲的叫聲,徹底地把妹妹都嚇傻了。任何時候一發現我的異動,妹妹總是緊緊地抓住我,以比媽更淒厲的尖叫呼號:「別過去,求你,你還看不出來嗎?無論你想做麼,只會害了媽。」
我握緊拳頭,握到指尖掐進掌心,滿手的血。慢慢地,我不得不順著妹妹,心不甘情不願地鎖在房間,聽妹妹哆嗦著唇指指門外:「你聽,聲音變小了。你聽話,媽就少挨打,爸不喜歡你這麼小就想反抗他。」
隨著時間累積,我們長大了,躲在房間裡,卻還是我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幫助媽的方法。直到那年端午前,媽因為我們的「對策」,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差點死了!要不是社工阿姨緊急搶救,我們就沒有媽媽了。我蹲在媽媽剛被抬離的血跡裡,握緊了拳捶下,我新滴下的血,混進媽媽的舊血漬,慢慢蘸濕了原來還裝了粽料的破瓷碗。我從中撿了兩塊碎瓷片,洗乾淨,好不容易搬離那個總是在血腥、暴力和破碎中拼拼湊湊的房子,我和妹妹,還是不敢相信,我們有「家」了!
我們開了個小吃店,媽媽主廚,我和妹妹在讀書、考試、下課間幫忙。不知道甚麼原因,我喜歡把手放在口袋,搓磨著當年撿起來的碎瓷片,尖角有點刺,刮到手很痛,好像這樣才可以提醒自己,現在的生活不是作夢,全都是真的!
媽很少主動講話,妹妹也越來越安靜。有時生意不好,房租拖欠超過半個多月後,媽就變得很緊張,驚慌的眼,好像回到過去,夜夢裡我們都會聽見她在大聲叫嚷:「別打我,別打我!」
我們知道媽很焦慮,但我們也藏著快要爆裂的恐慌,誰也不懂得安慰誰。就在這一片掙脫不開的泥濘間,春華出現了,開朗的聲音像迪士尼動畫配音:「我媽說,這裡有超級好吃的家常麵,是嗎?」
「聽著,我媽跟死黨到中東去旅遊半個月啦!」就在大家都還在發楞時,她拿出「聖旨」,有模有樣地大聲宣讀:「奉天承運,房東詔曰,朕日理萬機,無時不以天下蒼生為念。茲據活到老學到老之需求,退休教師必須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故將一個月房租抵女兒半個月伙食,欽此。」
「謝恩吧!」春華念完,忍不住笑了起來,像春天的花,把陽光和顏色都帶進來,接著又自顧自解釋:「我媽啊,是國文老師,喜歡掉書袋。你們別擔心,我食量很少的,早餐在家裡吃麵包,每周有兩天補習,半個月最多在這裡吃十餐。」
「不是,不是這樣的!」媽一急,總算從突來的好消息中「清醒」過來,忙拉住春華的手:「你想吃甚麼,我都做給你吃!你媽,怎麼就這麼好呢?」
「我媽的難搞,不是你想像得到的。」春華做了個鬼臉,轉向我們兄妹尋求同盟:「對吧?老媽這種生物,很難理解齁?」
我和妹妹愣在當下,無論是「房東皇上」、還是「春華公主」,我們都無法理解。在我們家的小吃店包伙半個月後,春華從此加入叫賣,只要沒補習,就纏著媽試做她到處蒐集來的新口味,還在門口自來熟地嚷:「來喔,超級好吃的新菜限量版,不吃會後悔!」
因為這位可愛活潑的「小吃妹」加入,小小的「阿霞小館」慢慢紅了。我們不再拖欠房租,有了點存款,慢慢生出「買房」的想望。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領到第一份薪水,我把長期放在口袋裡的兩塊碎瓷片,送到金飾店鑲了金邊,遮掉磁片上洗不掉的血色,做成墜子套上皮繩,訂製兩條項鍊,我一條,妹妹一條,發誓我們要好好的,把尖銳流血的碎瓷片都過程金閃閃的日子。和我一樣,同樣選擇社工專業的妹妹,說得特別「文青」:「我們生來破碎,漫長的一生,就是為了填補圓滿。」
我們都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沒想到的是,當媽媽對春華的喜歡摻進越來越多的依賴時,她的圓滿,不能少了春華。春華第一次出門約會時,媽昏了過去。在醫院醒來後,只對我說一句話:「你,一定要把春華追回來。她本來就是我們家的孩子。」
這句話,比房東的聖旨還要聖旨。最後,我真的把春華追回來了!結婚那天,遠遠地,我看見從高中開始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淚流滿臉。我不能靠近她,只緊扶著站在我身邊的媽,慢慢向前走,她站得挺挺的,開心地看向新娘子,好像一生的破碎都得到圓滿。
3.冬至,風雨同行
微雨,天色很暗,看起來很快就要下大雨。很多人都說,我開車太狂,這時,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不自覺微踩著煞車,慢慢兜啊兜的,山路蜿蜒,越走越僻靜,幾乎不見房舍,隱隱約約,剩幾個攲敗的小亭子,好像有人,這麼陰暗的天氣,我不知道還有誰在等著誰?
接了他,車子裡沒人對話,只有大提琴低抑的嗚咽像匍匐的獸,小心翼翼,呼應著那人輕輕屏息的呼吸。我們從高中相識,和一些各自考上醫學系、心理系、社工系的死黨們成立讀書會,人不多,大家都很親密,在臨床病象、施藥討論、學理思索和人性辯議中,不斷做理性的探索、感性的歸納,在感性中找答案。
有一次,入夜後大家一起吃消夜,夜太深,不太安全,他無視於夥伴們的訕笑,第一次公開了我們的關係,送我到捷運站。穿過入口,我一邊哼著歌下樓梯,一邊回頭看他,他微笑著,如一方靜靜相待的淨土。轉進月台,被人攔住,我嚇了一大跳,才發現那人鎖骨前帶了條我最熟悉的碎瓷片金邊項鍊,忍不住笑了:「好巧啊!你是他妹妹吧?我常聽他提起妳呢!」
「其實不是巧,我剛剛也在餐廳裡。」她淡淡說:「一直想找你談談,剛好碰到,又知道你會搭這班車,特別提前在月台上等你。」
「為什麼?」我不懂。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總覺得她笑得有點哀傷,抿了唇,收斂著情緒說:「你真的很好。我哥說,高中時有個下午,陽光照進教室,他一轉頭,看見你的瀏海,映著斜陽,亮閃閃的,像一抹從畫裡走出來的影子,好美啊!我真喜歡說著那些話的哥哥,這輩子,從不曾看過我哥這樣幸福的表情。」
高中,陽光,斜陽,定格的青春。我聽著,慢慢、慢慢地紅了臉,兩頰熱熱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對我說這些?還來不及等到我回話,她就轉身離開了,她要搭的車,和我不是同一線。
沒多久,他缺席了讀書會,我才知道,他要結婚了。甚麼理性的探索、知性的歸納和感性的答案都亂成一團糨糊,我甚麼都不能想、不能做,腦子裡只反覆轉著,瀏海,斜陽,亮閃閃的,一抹從畫裡走出來的影子……
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告訴我答案,我也從來沒打算和他分手。
結婚那天,我淚流滿臉卻又捨不得離開。新娘子很快樂,滿屋子的親戚朋友都很快樂,唯獨新郎,連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新郎的妹妹悄悄拉著我遠離婚禮,從脖子上拿下碎瓷片金邊墜子皮鍊送給我,黯著眼色說:「我們生來破碎,為了填補圓滿,每一次轉彎都非常害怕。我哥一生,不敢傷人,一直想要大家都好好的,發誓把尖銳流血的碎瓷片都變成金閃閃的日子。」
我抓著這條項鍊,滿心茫然。她拍拍我的手,神情蕭索:「先回去吧!人生確實有很多想要做的事,但不是人人都做得到,至少,我哥只能做他覺得應該做的事。」
後來,我想通了,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陪著他,靠近,相互支撐,我們繼續見面,以為不踰矩,就可以成全他應該做的事。
沒想到,就算是鑲了金邊,碎瓷片仍然會割人。這次相見,一上車他就清楚表明:「我快要當爸爸了!真的,不能再相見了!」
這些揪心扯肺、幾乎讓我無法呼吸的「死刑宣判」,他說得堅定而溫暖,如日常在耳際流連時的眷戀。沒有理由,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這些年、那些年的回顧,也沒有這個人、那個人的牽纏。他一直都這麼溫柔,十幾年來,不曾一句重話,只是,憑著直覺,我知道,這就是路的盡頭了。山路越走越遠,壓低的雲越來越黑,雨真的下了!驟然侵襲的雨,情緒都失控了,越下越瘋狂,大提琴的優雅,完全被鋼琴的狂肆掩沒。繞過山彎,繞出海灣,縣界到了,天好冷,他要下車了。我拿下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碎瓷片金邊墜子,遞進他的掌心,緊咬著唇,顫抖著,幾乎說不出話,只吐著氣音:「幫我還,給,你妹妹。」
車子往前滑行,我不能回頭。後視鏡裡,他的影子不見了,我們都將各自走往不同的方向,至少還有風雨,一路相陪。 4.立春,希望同行
「老媽,可不可以買張刮刮樂?」經過彩券行時,我盯著窗內擁擠的人潮,不抱希望地問。老媽隨口回了句:「好呀!還可以順便做公益。」
我嚇一大跳,回頭看著笑彎了眼睛的老媽。她帶著微笑,笑咪咪地說:「過年嘛!」
真好,一年總有一些好日子,讓甚麼亂七八糟的規定都鬆綁了。我高興地牽起老媽的手,走進彩券行,好好研究一番,最後決定買兩張叫做「超級777」的彩券。我們埋頭認真刮,像刻佛像,小心翼翼地刮出第一個數字,2,0,0,我唸著數字,心跳加快,又繼續唸,0,0,0,0,一時,血都往腦門衝上去了,興奮到以為自己要「爆腦」,趕緊學阿嬤在心裡反覆唸:「阿彌陀佛,只是第一個數字,別緊張,冷靜,冷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結果,第二個數字也是「2000000」。我的手,無法壓制地抖了起來。冷靜,冷靜,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閉上眼,我大口吸了兩口氣,才顫抖著刮出第三個數字,好多個「0」展現出來,我不放心地數了又數,從前面數過去,又從後面數回來,最後還深怕自己看錯了,靠近老媽,小聲地說:「我好像,中了兩百萬。」
「很棒啊!」老媽的眼睛笑得更彎了,開開心心地柔柔我的頭說:「有夢最美。世界上,哪有這麼容易中兩百萬的?」
我都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時,店員姐姐伸出手,拿起我的獎券,塞進電腦掃描,一下子,螢幕上滾出好多零。她瞪大眼睛,忍不住又數了一遍。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她不可思議地回頭,幾乎嚇傻了:「兩百萬,你們中了兩百萬!你們知道嗎?全部加起來,總共只有六個名額耶!」
「真的假的?」媽媽好意外,打電話給老爸。老爸叫我們待在獎券行,等他和我們會合。等待老爸的時間,一下子就溜過去了,我們被開心的浪潮淹沒,老媽和我幾乎都說不出話來,光是傻笑。老媽的眼睛瞇成兩彎細細的線,眼尾邊都是皺塌塌的笑紋,難怪老爸常說,她就像春天的花一樣燦爛。老爸一到,立刻抱緊我,要不是我長大了,他應該會把我抬高轉個幾圈吧!為了這件大驚喜,我們吃了頓超高級的牛排,真的太開心了!
第二天張開眼,雖然過年前有很多事要忙,我還是吵著要去買新樂高。平常總是以「我們的錢都被你拿去買玩具了」這個理由不斷對我「洗腦」的老媽,不但沒有「慎重把關」,還乾脆地丟了句:「好呀!」,接著慎重交代:「我和你爸昨晚商量好了。你刮中的兩百萬,一半替你存起來當教育費;一半就交給你,你怎麼花,我們都不管。」
我愣了一下,忽然就覺得自己長大了。逛百貨公司時,一想到用的是自己的錢,我發現,沒有那麼想買新樂高了,家裡的舊樂高,想想還是很好玩。後來,連著六個禮拜,我再去那間中過大獎的彩券行買彩券,從來不曾中過獎。當時的好運氣,一定是老天爺送的超級大禮物,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能變幸福。這以後,和老爸、老媽出門,可以自由地買東買西了,我反而不想亂花錢,和老爸、老媽一樣,我也想存起來。
「存起來做甚麼呢?」這樣過了一年,連老媽都很好奇:「你變有錢了,怎麼反而變小氣啦?」
「小氣?我才不小氣!」我漲紅了臉,大聲說:「我不想亂花,是因為我想要買幸福!」
「買幸福?」老媽頭一偏就笑了:「幸福哪裡是買的?你根本不了解,甚麼是幸福!」
「哼,你才不懂。」我轉過頭去,不說話。想著這一年來,我們在社團活動中發起「讓阿公、阿嬤更幸福!」的粉專,有同學分享一種德國電動床,可以減輕頸、背、腰30%以上的壓力,起身方便,對長期腰酸背痛、行動遲緩吃力的阿嬤來說,簡直算是「超級好朋友」!
春節回老家前,我在網上為阿嬤訂了張德國電動床,應該送到半路了。阿嬤長期張羅著「阿霞小館」,除了忙菜單上的小菜,有時還要應付客人的特別預訂,還要為我做各種我愛吃的大菜,長期趴在灶前,壓駝了腰背,常常彎著腰直不起身來。想起阿嬤,想著,想著,紅起眼眶,我才不想把「買幸福」的計畫,告訴這些不相信「幸福買得到」的大人呢!
坐在老爸的車裡,想起阿嬤說的,錢不是萬能啊,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學會好好用錢,就跟好好生活一樣重要啊!這一想,不知不覺我又笑了,阿嬤說,立春後陪她種「希望」,菜籽都買好了,阿嬤說的都對。
流動在回老家的路上,沒有人知道,我帶著甜蜜的幸福同行,光想起來就很溫暖。 ----發表於2024/9/23~24,《自由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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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薛慧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