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約而來

    和文學家房東結緣後，感恩年年惦念。生日前總會收到包裹，裹藏著一年的叮嚀和祝福。這一年，收到兩條可愛的星耀亮白牙膏，裡面藏著星星，晚櫻和小蒼蘭的花香帶著粉紅和粉橘的顏色，遞寄著好心情；雅致的純蠶絲長圍巾，在夏天的冷氣房裡保暖，書寫著季節的記憶。

    每一年，跟著她的鄭重推薦，都會擴大嶄新的閱讀領地。讓她放下二十幾年前狗狗過世傷痛的《動物也有今生來世：動物靈媒師的美好訊息》，揭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讓她循線在網路頻道「神仙補習班」，收穫各種生命的有趣；我們也跟著聊起這世間的狗狗貓貓，帶給我們的溫度；勾繪無限維度的《人生使用說明書：靈界運作2》，讓我們理解了人生情緣「都是約好的」，所以分外珍惜各種際遇起伏，即使是生命碎片，也透過修補，讓心回到愛的狀態。

     佳儒寫了封溫暖的信，和我分享。兩本書都在教會我們，騰出心靈空間，看待事件發生的成長意義，最後都回到愛裡，一方面讓心境得到平靜，另一方面也以這份喜悅，點燃快樂，像近在身邊的故事，帶來更大的心靈彈性，接納人生，我們都可以在閱讀中一起共振。

    收到書，禹安剛在唐綺陽Podcast聽到《人生使用說明書》作者專訪，期待一讀。相約北上時一坐進灰熊車裡，就滑進洋溢著神秘靈能的「共振圈」，相互填補著小湛的靈界認知。我們在不同的維度體會各種靈體，檢視「地球存摺」，領略善意，找到靈魂在宇宙行旅的小線索，連不相信神祕學的毓庭，也跟著在神秘磁場裡打轉。在閱讀中同行共享，本來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在人生轉彎處的相遇，更進一步感受，相遇相近，甚或走遠，每一個瞬間都曾是相約而來，隨著不經意的領略，這一整天的形跡，都代入「功德」和「業力」，成為我們相映於心的笑梗，也是一路同行的叮嚀與提醒。     在淑君精心安排下，穿走過綠蔭盎然的民生社區巷弄，感受由吳羽傑脫下傳統台菜吵鬧的熱炒外衣，連續三年以法式香檳情調獲米其林一星的「富錦樹.台菜香檳」。在超級難訂的宴席上，聊起各自記起的「豪宅經驗」，「大」和「空」的共同點，藏著很多小趣味。漫天飛的樂譜，三個冰箱加三個冰櫃的廚房，在廚房裡秤金子，極簡裝潢中為了讀書會塞進來後從此動彈不得的原木大桌……

    忍不住相互打趣，「貧窮」侷限了我們的想像。以前，我喜歡穿美美的碎花長裙拖著雅致的購物車，沐浴著陽光金點，踩踏在林蔭步道去「Global Mall」的家樂福買鮮奶、水果，回家打果汁，這一幅又一幅想像中的「貴婦」光環，一下子都被擠到「小資」了啦！

    路過「微熱山丘」，腦子裡依稀有人帶我進去喝茶、吃鳳梨酥。禹安很確定：「是淑君！」

    回家看了年度流水帳，果然，吳羽傑於2012年打造「富錦樹」集團，讓「355號選物」成為美好生活的起點。對於設計非常敏感的淑君，在2012/9/9接了我們到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參觀創作坊孩子們製作卡片參與的「鄭明進80創作展」。我們先在超好吃的「雅室牛排」大宴，閒走民生社區雜貨舖，直到現在，「放放堂」的金魚貼紙還守護在創作坊二樓洗手間，根據風水說法，保證不漏水；最後在「鴻金寶」小酌臭豆腐，以「日光大道」的果汁調色。

    哇，十二年過去了，我們還在流盪的路上親密偎靠，真好。         2.蘭澤多芳草

    「你是壽星，可不可以說你想要去紫藤廬泡茶？」Spring小聲耳語。我忽然想起：「確實，答應帶你去紫藤廬，這一晃眼，就是三十年，一萬多個日子耶！」

    淑君原計畫帶大家去空總，參觀吳書原「C-LAB都市美學公園」。決定「插播」紫藤廬，才發現我們各自都藏著許多從來沒有說出來的「紫藤故事」。灰熊裝載著的這五個人，三人曾經盤旋在門口等不到位置，有人得到了位置卻遺失了愛情。我在自由主義學者周德偉之子周渝將私密的文化沙龍改作「紫藤廬」茶館的前一年，踏進風起雲湧的大學；藝文界的活水和黨外運動的憤怒，成為那個時代共有的滋養；任何風雨陽光，彷彿與這個魔法結界無涉，永遠只看到蘇治芬美麗的形影；畢業後，那裏又成為聊天、寫作、採訪的魔法中介；帶著「春雨藝文中心」負責人蕭芙蓉的孩子，引領他協助採訪執導過《老莫的第二個春天》、《竹籬笆外的春天》的李祐寧，他又把這把文化狂熱燒回桃園；而後我以「原地地板」和「和式桌」經營了半生的創作坊，總是和孩子們分享：「我們是紫藤廬的文化小種子。」

    點了紅玉、金萱和冷泡茶，圍著一桌茶食，擁有這麼個「同頻共振」的小圈圈，真的很舒心。可以安靜靠近，也可以瘋狂放縱；既能聚焦生活瑣碎的小鏡頭，也能放眼志業宏圖的大視野；不搞笑也很好笑，不正經也很當一回事；沒事就把無關緊要的小切片當作論述議題，比如說，在紫藤廬的塌塌米照相，有客人發現兩隻小蜈蚣後倉皇逃離，外籍客人非常好奇，到底要怎麼解說呢？多腳啊，有毒甚麼的，忽然，外籍旅客鬆了口氣表示明白，開心地點點頭做了註解：「Scorpio！」

    「No！」有點傻眼，如果真的是「Scorpio」，大家還需要大費周章耗盡心力嗎？後來勞動了Google大神，總算確認是「Centipede」。不到半天，我們都忘了這個生硬的字母，忍不住笑：「今天毓庭最有收穫，顯然只有他記得蜈蚣的英文該怎麼說。」    「我在它太『老』的時候才認識，印象不太好。」Spring盯著有點衰老到四處亂翹的地板，有點感傷。幸好毓庭在她踏進紫藤廬時，以影像紀錄著且行且喜的開箱花絮，30年終於攻頂的歡喜，做不了假。6/15~8/15這兩個月，紫藤廬正在做「蘭澤多芳草」特展，撿拾這些、那些，發生在紫藤廬裡裡外外的人情故事，以及這裡、那裏識與不識的靈魂，做為紫藤廬休館修繕前的階段終點，同時也期待著另一個起點。想起夏至日，閒走青塘園看邊坡荷塘殘山勝水寫〈芙蓉歌〉：「涉江長路有所思，終老同心方寸知。何處人間似仙境？幽香古意聽琴時。」

    流光漂洗著我們的魂魄，坐到近晚。空總去不成了，吳書原設計師特別保留的各種喬木，以不同時代的痕跡延續斷斷續續的記憶，灌木叢埋下耐陰蕨類做覆層，選擇各種香草植栽延伸花市情調，當然還有接近「簽名印記」的狼尾巴草，都在台大水濱步道，因為一大片狼尾巴草而復活，宛如淑君和吳書原的平行疊影，成為創作坊的「集體日記」。         3.靠向青春活力

    在台大校園閒逛，每隔幾年靠近「醉月湖」，總是會心痛。讓我自由呼吸的荒煙蔓草和四地蒼茫，以驚人的速率繁殖出各種建設，淹沒了「青青子衿」的素樸，水面小到只剩下社區公園般的小步道，裝不下總是在震盪、總是想撞擊的「悠悠我心」。

    轉到農學院和園藝系的「半壁山河」，隱逸餘生的扶疏想像，都換成層層疊疊的建築和造景。幸好，台大農產中心還在，放暑假了，難得找到圓桌，坐下來瞎想瞎聊，鮮奶冰淇淋還是這麼濃，蚊子還是這麼多，胡蘿蔔吐司還是這麼讓人想念。

    回到學校，忽然就深深感受，世界很大，我們這麼稚嫩。想起上大學以前，世界晦暗，日子艱難顛簸，每一天都像在生死邊陲走著鋼索，看起來很安靜，內心戲卻多得像怒濤掀天。幸好，遇見恢弘的學校，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還有領著我從自卑走向超越的阿德勒，以及自始至終溫潤如「神仙教母」的裴溥言老師，好不容易倖存下來，學會好好活著。

    世界變大了，天空有無限可能可以飛翔。我們開始各自回想起難忘的師恩。毓庭的鋼琴演奏，禹安的國文老師，淑君的跨界思潮，Spring逃學後好不容易被老師「求」回來的學籍……在這麼多囂張放肆的青春往事裡，我想念陳憲仁。從「芳鄰」初相見開始，和大家嘮叨起一路的雕琢、引領，以及「一年一會」的珍惜與提攜。「大宴」後，淑君特意安排行運冰室「小酌」，餐點配菜，還是陳先生的人生故事，可以說，忽然從窄窄的小天地裡放飛，世界太耀眼，天空太寬闊，岔路太多，選擇太茫然，如果沒有陳先生，也許我沒辦法找到對的方向。     吃過飯晃回台大，夏夜的風好涼，經過海報街，深深想起那個商請春天告訴她，一定要幸福的女孩。遠遠地，在海的那一邊，每一年總算準時差在剛剛好的時間出現。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大學時那張半夜「偷貼」的大海報，要讓她在一早上課時，一眼看到：「春天請你告訴她，生日快樂！」

    走過普通教室前當年的腳踏車「車禍」現場，一下子歲月倒捲。那時，剛學會騎腳踏車不久，撞了人跌下後，痛得大哭，大顆大顆的眼淚全都變成控訴，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圍住「受害者」痛斥：「你為什麼不騎慢一點？」

    「可是，是她撞我的呀！」那個男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委屈。時隔這麼多年，我一直非常扼腕，青春，這麼嬌貴啊！當時怎麼這麼能哭呢？連撞了誰都沒看清楚。現在好想看看他的樣子啊！年輕，怎麼就這麼好呢？撥開風花雪月，即便一地雞毛，所有亂七八糟的糟心事，想起來都很好笑。

    經歷漫長的疫情，這些年人人自危，常常在警衛室拿回朋友託放的蛋糕，再沒有一起切蛋糕的「病毒交流」，只剩下拍了照片說謝謝的「安全絕緣」。和Spring一起切第一刀後，兩個人分吃一小塊，接著就放進冷凍庫，逐日解凍配咖啡。這種「後疫情時代」的飲饌法，讓Spring得了靈感「發明」出驚人的名人金句：「別人都一圈人吃一個蛋糕；你總是一個人吃一個蛋糕。」難怪，這些年穿不下的衣服已無法想像的速度在累積。     禹安準備了「台大農產中心」的古早味蛋糕；淑君走了很遠，在「芋芋甜點舖」找到黃色小鴨藝術蠟燭，並且在她熱愛的籃球場邊，找了個有趣的草坪，圍成一圈的圓弧雕塑地景，很適合「一圈人吃一個蛋糕」。毓庭說：「真的只剩下大一孩子，還會在草坪過生日了。」

    回家前，在車上接到電話，窄窄的空間，每個人都到手機螢幕板上的來電顯示：「陳憲仁」。宛如因應召喚，我們一次又一次惦念，他就出現了！在電話裡，和陳先生分享著驟然襲來的「青春」，洋溢著難以解釋的活力，神秘的靈魂相約，為我們勾勒出難忘的一夜。         4.時間摺曲，歲月無縫接軌

    下了車，循例交換了一大袋我們喜歡看的書，相互推薦。收到兩袋禮物，精油、精油棒和禹安常常為我準備的檜木皂和護手霜，還有長途飛行的鵝黃護頸枕，還沒飛，已然開始想念。

    出門前，翻了《解答之書》，停在「所有的問題，都在今天攤開！」的這一頁，從塵封往事的解鎖、懷念師恩的感想、生命轉彎的意義、親密朋友的離合、飲饌記憶的連結、疫情後團隊隔離的訊息更新……，甚至是台劇《非殺人小說》的大框架和小難題，好像都在今天攤開，平淡日常，多出許多不同的意義。淑君問：「老師，你和陳先生感人的一年一會，還在繼續嗎？」

    我笑了！「一年一會」的學程常常逃學，2017年血栓出院，驚覺人生倉促，趕緊約相見。在陳先生統治的「中部勢力」繞了1市2縣3餐廳4地景5鄉鎮，以蔬食為名，說是「養病」，卻都隨興大吃，臨別前買了報紙看「台中文學貢獻獎」的現場勾勒，在高鐵上，洋溢著文學的芬馥滿紙；2018年邀寫創作坊長信；2019年刊出〈吃不起的紅樓宴〉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77115758；對照三十年前為我的極短篇《金針菜》寫的序〈誰來看這本書？〉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77124434，陳先生很能寫，無須多找證據。

    疫情迸生，世界好像暫時停止了轉動。所有問題都將攤開的這一天，和人在機場旅館的陳先生講完電話，相約週日，等他開完文學會議後從廈門回來，在高鐵站相見。     看他遠遠走來，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年紀+7了，好像流光把中間七年都截了去，時間摺曲，無縫接軌的我們，真的就像書中描寫的，靈魂相約而來。平生第一次介入俗世現實，做了件「人間事」，學會使用置物櫃，只是在思考怎麼使用時，無視於身後大排長龍的人潮，藉「大聲朗誦」密碼強化信心，溫文儒雅的陳先生不忍直說，始終擱在心裡，不斷想著，回程時託寄的行李箱還在嗎？直到我理解了這種失竊「危險性」，戰戰兢兢問：「有重要的東西嗎？」

    「就是些換洗衣物。」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慰我？聽他一說，我就鬆了口氣，忽然又非常擔心，最珍貴的應該是我準備好的禮物，《小說拾光》和《來讀詩經+論語》吧？

    好不容易在週日喧囂中，找到「Roots Café」的珍貴位置，陳先生翻了翻Menu後客氣地說：「我在飛機上吃過了，這裡沒有咖啡。」

    好熟悉的記憶啊！美式和拿鐵不能算咖啡，一路尋找單品，忽然又回到老時光的講究。我們繞了華泰名品城、書法公園、隱藝術，沿著大仁路、大成路、大華一路逡巡，咖啡廳沒位置了，在「花杓」吃豆花，到已訂位卻提早售完的「脂硯齋」牛肉麵照相，《紅樓夢》是陳先生的執迷，走了兩趟堤岸的苦楝步道，尋花看樹，是我的日常。

    夜裡打開毓庭隨手錄下的青春活力慶生影片，球場燈光像Spotlight，暖得剛剛好。這一年最大的轉折，就是暫別佔了生活比重2/3的創作坊中壢教室；看陳先生步入月台，奔赴明道大學收尾的最後工作；梅貞慶壽的「日昇月恆」，好像在提醒我們，餘生悠長，前路還有很多風景。寫〈生日辭〉：「風華共度意相生，創作坊間筆無爭。漫步長途心自適，山河遠眺夢新成。」

    幸好，還有這麼多共好的靈魂相約，我們相互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