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護惜，就會關心

    庚子年鍾老剛離開，桃園市立圖書館籌辦「傳唱插天山之歌：共下來讀鍾肇政」，時隔半年，同樣的議題轉至鍾肇政文學生活園區，大型演講轉型「冬日下的暖陽」文學沙龍，凝視鍾肇政的台灣文學塑像，成為告別與啟程的印記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0599993。接到美雲電話，亞平已為她們報了名。更改了原來的活動設計，借用美雲從日本民間故事的河童聯繫到瘟疫防治和亞平從921大地震呈現我們依然要繼續向前走去的小童話，算是一場「驚喜的撞擊」。

    2021/3/28，先約在「紹興府花雕雞」午餐。年輕人創業，有許多新鮮的創意，最棒的是，每一次宴客，總會為客人準備一兩個小菜招待，多了些「家廚」的親密感。美雲一向慷慨，知道她會「搶單」，所以我一進門就先結了帳；她豪情地和老闆許諾，下次在這「續攤」，無論如何，她作東！沒想到，兩個月後，台灣三級警戒，宛如按下暫停鍵，生活互動歸於沉寂，為了支持這個很喜歡的「宴客小家廚」，可說是疫情期間唯一「欽點」的外帶套餐專賣店。

    好不容易撐到2022年，眼看疫情就要走到盡頭了，「紹興府花雕雞」還是收攤了。美雲的承諾，我們的美好回憶，像初相見的預言，人生啊，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告別與啟程」。時隔三年，美雲來函：「親愛的，和您約3月21日前的某一天，我和惠珊跟您歡聚餐敍好嗎？這次我作東。欠太久了，要連本代利還。」

    這就是美雲，永遠把「不必要的債」都揹在身上，為了替她「清償」，我當然得善意呼應，不過，青埔終究是「我的地盤」，訂了最適合美拍的「自如清庵」回禮。

    約在「東街」日本料理，惠珊剛接受四媽祖建議，臨時決定參與媽祖繞境，已然開始吃素，於是，我們翻點著日式菜單找素菜，成為難忘的開場，特別喜歡惠珊的評點：「台灣真的是個好地方，諸天神佛護佑。」

    她也像一個小地方的小神佛，在剛剛好的時候，提供親朋好友們小小的護佑。記得，2021在「紹興府花雕雞」初相識，隔天她就讓美雲提醒我做一些血栓後的簡單運動和養生護理；從十七歲和美雲在職場相識，感謝自己深深被照顧，隔了十幾年重新相遇，她長大了，換她來護惜美雲，載著她千山萬水流動，在美雲赴日後，仍然相信在這個被諸天神佛護佑的小島裡，有一個親密的依存在護持她的流離滄桑。

    「我跟我先生說，如果我病老，如果我發生了甚麼事，請記得送我到惠珊那裡。」超級浪漫的美雲一說，惠珊立刻提醒，不能越界喔：「我也老了，照顧不來。」                             2.關心，但不要傷心

    真的很喜歡看這兩個好朋友互動。美雲的心太軟了，很容易因為過多的關心磕磕碰碰，以至於一顆溫柔的心千瘡百孔。我們很少見面，見面時習慣提醒她：「付出很多很多的愛，當然很好，但要記得關心而不傷心。這需要真切的選擇，只和相互了解的人深交，我看啊，惠珊知你，所以總能從你的角度思考。」

    「真的耶！」美雲眼睛都亮了：「有時候，她講的話比別人都更難聽，我卻不曾傷過心。」

    人到熟年，還有一些可以信任、永遠不會讓自己傷心的朋友，就像「童話故事」，僅此一、二，從此就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惠珊很漂亮，據美雲轉述，年輕時是「冰山美人」啊，真的很難想像，她唇邊有個小梨渦，青春時應該很可愛，帶著點「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天真，現在成熟了，更帶著「萬事萬般不過一笑」的灑脫，像冰山都融成一彎淡淡的溫泉小溪。美人不矜揚自己的美，無所住，不生其心，這樣最美了！看惠珊掀衣展示：「啊，肚子都累積一圈又一圈了。」

    「幸好，你藏胖。」我笑了！能藏胖，是天生的禮物。我啊，就不行了。美雲有一次看見一件飄飄白長衫，覺得很適合我，立刻買了下來，後來又覺得太透明了，忍不住又加買一件襯衣，還不忘叮嚀：「穿這件衣服，切記先穿襯衣啊！」

    三年不相見，我藏不了胖。兩個人都耽心：「你會穿嗎？這還穿得下去嗎？」；美雲又加了一句：「要不然，放著當紀念，也好。」

    是啊，放著當紀念，說進我的心坎裡了。Spring也笑：「一直提醒你，太胖了。你不信？」

    好有趣啊！我一直活在「細細長長」的自我形象裡，現在從鏡像裡，看見一個新的自己。Spring動過黃斑部手術後，一直習慣睡在客廳，聽著電視慢慢入睡，所以，除非「特殊情況」發生，我們很少在客廳接待客人，所以總有一些「美拍現場」當作待客優選。美雲卻堅持：「不必去茶藝館啦！就去你家喝茶，順便看看你家。」

    臨時決定回家，取消「自如清庵」的預約，Spring先回家收整一下客廳，我帶惠珊和美雲逛青鳥書店、青塘園、兒童美術館；再繞回家分享美雲手作的牛軋糖和綠豆糕。原來，在茶館、咖啡廳聚會和在家最大的差異是，只有在素無遮掩的場景裡，我們才會發現，心理靠近了，就能輕鬆自在地一點一滴脫下負擔，看見彼此的真實。

    惠珊近年來面對喪亂離別，以寬闊的心，靠近信仰，上主奇蹟，諸天神佛，其實都在照見她自己的內心寧靜。美雲心裡始終牽掛著家人、孩子，從寫過《西藏生死書》的索甲仁波切的智慧裡，依循《生死無懼》365天每日一課的自修，日日向內檢視，聚會後又在福智慈善基金會的第九屆儒學營，尋找日常安定。美雲寫了篇〈一切自有安排〉，紀錄我們的情緣，也抒寫我們的未來，在生命的轉彎處，久未相見的我們，剛好一起經歷了我和創作坊的愛別離。

           3.關心，但不要耽心

    年輕時情緒低潮，喜歡走遠一點，找一個誰都不認識、也沒有誰認識自己的咖啡館，寫字，寫一整天，直到天幕變黑遮蓋一切，自然也蓋住了全部的心情暗色。後來有了創作坊，養成個奇異的習慣，難過時帶個睡袋，在創作坊教室睡一夜，第二天醒來，一切都神奇地痊癒了；在日一年多，哪裡都去，就是避開「輕井澤」，那是禁忌的聖地，無論停留在身邊的人是誰，就是固執地在等一個「真正值得天長地久」的人，一起在林間散散步、吹吹風、曬曬太陽，以至於到最後，熟悉的親友都笑：「還是帶創作坊紙杯去一起去輕井澤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睡一夜，明天起來又是新的一天」的創作坊，也沒有天長地久，只剩下紙杯，可能紙杯也會在流光中毀損。2023年席捲暢銷榜的瑞典森林僧的最後一堂人生課《我可能錯了》，還俗後為妻子訂定的婚戒刻著「這也會過去」，是信誓，也是真實的揭露。幸好，人生不急，歲月的磨蝕總慢慢地、慢慢地，留給我們一點點準備接受的時間。

    刻意挑了張在「泰J」餐廳的金鳥籠做刊頭照，寫了封信，和創作坊的大小朋友們說再見。早餐後，習慣泡一壺金萱茶，靜靜看旋騰的煙色吞吐著慢悠悠的晨光，心裡響起〈囚鳥〉的旋律：「我是被你囚禁的鳥，已經忘了天有多高，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不知還有誰能依靠。」

    三十幾年來，我安住在創作坊的金鳥籠，這樣璀璨，也這樣寧靜。確定停下中壢教室實體課後，需要彎進以前沒有思考過的小路，才忽然想，世界很大，還能飛嗎？胡思亂想，成為生活的新樂章。《山海經》走向《天山傳說》三部曲，替前兩部的謎團拆線；大樹林的「閱讀寫作課」，可能跨入美美的詩詞情韻嗎？離開實體課，固定的生活秩序出現縫隙，有沒有可能，透過聲音自言自語，為自己尋找「安住」之所在，同時也可以和更多的人共享？這世間，還有多少新鮮的風景等在前方呢？

    想起美雲疫情期間的邀約，到淺草住一個月，窗景就是晴空塔的房間，一個月只要日幣八千，簡直是夢幻價格，多好啊！沒想到，櫻花季即將展開，同樣的房間，現在一個晚上要三萬八啊！

    推翻了駐日一個月的計畫，開始寫「Bing的學徒筆記」。邀約美雲一起練習，佔用憂心的時間，讓自己安心、專注，一如她在漫長的人生旅程，和惠珊一起散散步、吹吹風，閒逛青塘園，在準備開幕的兒美館前坐一會。

    我們走到熟年，和朋友們一起調整生活步調，身心安頓，彼此關心，但不耽心，不正是最美麗的風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