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做過度講究，寫字是很有趣的「玩具」。我喜歡一遍又一遍重寫李白的〈將進酒〉，貼在牆上當壁紙，或者鋪在桌上當桌巾，常許願寫一張「滿意的作品」，商請布店印成一匹又一匹專用的布，做衣服，做背袋，做頭巾......，只可惜字都沒進步，書法布的「夢想」，始終只是繼續奮鬥的「幻想」。

    年輕時住在山區，喜歡在睡前對著寧靜無人的山谷大聲背誦〈將進酒〉，從「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繞回「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豪情灑脫，宛如把天地星辰攬進懷裡。我也喜歡帶著學生一起背，更推薦睡前誦讀的「詩詞修煉」；學生都非常苦惱：「老師，這樣背下來，情緒很High，怎麼還睡得著呢？」

    「沒關係啦！可以養『氣』，還會做好夢喔。」我再三保證：「夢裡有生命活力，像春天向世界打招呼，我們的心胸格局會越來越寬闊。」

    隨著成長，世界變大，我們承載的悲歡起伏也越來越繁複。春甦的清新、夏豔的繽紛，經歷過秋熟的飽滿和凋零，最後在初冬緩下腳步，斂起豪放疏狂，在微寒中調整生活。這麼喜歡著的「李白夜讀」，也從〈將進酒〉的元氣淋漓，轉向〈立冬〉的悠然自在：「凍筆新詩懶寫，寒爐美酒時溫。醉看墨花月白，恍凝雪滿前村。」

    人生的快樂和成就，一如大自然的四時變化。生活無須計較，世事不必分明；凍筆懶寫，少一點拼鬥、競爭；寒爐溫酒，多一些慵懶、悠閒；月光幽白如雪，花葉樹影只留墨線；恍兮惚兮，世界都變成雪花球，漫天雪花宛如節慶，我們的心，在雪飛雪落中變得更柔軟，對人世間每一段不同的際遇和變化，也多出些甜美的感受和溫柔的彼此相待。

    立冬過後，就是小雪。台灣少雪，我們因而特別喜歡各種浪漫的異地想像，有寧靜的旅行、可愛的雪人；也有暢快的滑雪、熱鬧的雪球戰；當然還有孤絕又堅強的《冰雪奇緣》。記得，遠行到號稱「日本屋脊」的長野偏鄉時，人煙稀少，連日漫天的雪，淹過針葉林稍，從松尖捧一把雪，在掌心的雪堆裡埋顆酸梅，有時還可以從口袋裡掏出糖包，酸酸甜甜的雪，成為記憶裡的絕美。

    不過，又濕又冷的雪地跋涉，同樣藏著危機。滑雪時沒有教練或夥伴隨行，跌進雪坑非常無助；許多山難營救，後來才發現營地近在附近不遠，只是大雪茫茫，無從辨識。這樣想起來，平常生活也值得好好珍惜，擁抱著「墨花月白」的領略想像，為月光的各種變化，延伸出「恍凝雪滿」的無限豐富，不就是一場「和李白約會」的時空旅行？

    能夠把生活過成詩，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