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熱情而不專長的事

    我一直覺得，握住方向盤，向天涯海角行去！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比這更浪漫了。

    2010年，為了替陪伴我往返台東完成兒文碩論的福斯「小寶貝」慶生，寫〈小寶貝淹水啦！〉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21069692，向這一路先天不良又後天失調的顛簸致歉，纏綿反覆，直到形成大願：無論換多少零件都要在原廠保養，即使全部機芯更新，也要讓她在我身邊安老！

         沒想到，時隔一年，在撞斷車軸的車禍後，親朋好友齊心規勸我，別再開車了。以前我以為，任何事只要有了熱情，就可以日以繼夜地累積為專長；這才悲傷地承認，世界上真的有熱情而不專長的事。原來，找到熱情又專長的事過一輩子，需要幾分好運氣。寫〈我愛「開車」〉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22122156時，簡直是在纏綿反覆中，和車子訣別。     2016年，創作坊上《詞選》課，特別講究語境和情韻的靠近。讓孩子們以音樂為主題，運用短短的30分鐘寫〈冬聲將近〉微小說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68844390，忍不住想，創作坊團隊各自聽到的「冬聲」又是什麼？像大觀園聯詩的紛華熱鬧，一時掀起「小說競寫」的熱潮。淑君、依雯、書瑋在童蒙時學過琴，廠長拿起口琴不學自能；我不懂樂器，但在停下開車幾年，特別懷念方向盤，很快在虛構的車子裡千里奔赴。

    現在想起來，疫情之前，大夥兒活得多有勁啊！周六連上四堂課，還有力氣擠在電腦邊，隨口聊著課堂上各種有趣的事，一邊笑著「終於在鍵盤上見識到老師的二指神功」，一邊歡喜「收割」這篇〈冬聲將近〉：

    微雨，天色很暗，看起來很快就要下大雨。她開車一向狂，這時，卻不自覺微踩著煞車，慢慢兜啊兜的，山路蜿蜒，越走越僻靜，幾乎不見房舍，只剩幾個攲敗的小亭子，不知道在等著誰？

    車子裡沒人對話。只有大提琴低抑的嗚咽像匍匐的獸，小心翼翼，呼應著那人輕輕屏息的呼吸。他一直都這麼溫柔，十幾年來，不曾一句重話。即使剛在一上車時，分手吧！也說得這麼堅定而溫暖，如日常在耳際流連時的眷戀，沒有理由，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這些年、那些年的回顧，也沒有這個人、那個人的牽纏，憑著直覺，她知道，這就是路的盡頭了。

    山路越走越遠，雨真的下了！越下越瘋狂，大提琴的優雅，完全被鋼琴的狂肆掩沒。繞過山彎，繞出海灣，縣界到了，天好冷，他下車了，她沒有回頭。

    如果可以一直不回頭、一直這樣倔強而帥氣地握緊方向盤一路行去，這樣多好啊！         2.許願泡泡

    人生當然不會有這麼多順心如意的「如果」。失去摯愛的方向盤，搬到青埔，又遇到疫情，生活像植物種植在家，越來越離不了根，高鐵、捷運到不了的地方，只靠55688，接到公務邀約時總得問一聲：「計程車費核銷嗎？」

    天涯海角對我們來說，已然成為遙想。剛換Mazda CX-30的淑君，約試車前的甜言蜜語，美得像童話故事：「老師，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每個月都可以許願喔！」

    很想去距離新居很近又沒到過的沙丘，我們家的「運轉手」大人卻說：「這麼近，我開得到。想一些我開不到的地方吧！」

    「想去哪聚餐啊？先許個願，我載你們出去玩。」淑委旅歐剛回台，約相見，我還是想繞繞沙丘，在「季風沙丘」吃個飯；「統御大臣」一句老話：「這麼近，我開得到。找開不到的地方吧！」

    阿松和小媖剛換Toyota Granvia 6人座旗艦版，約我們試車。我又向「核可老闆」冒出許願泡泡；「要不要去季風沙丘吃飯？還可以到沙丘走走。」

    「天氣陰，海色不好看。」這回換說詞了，白話文的意思還是NO。近午，新車到了！默默上車，許願泡泡無聲破碎，只聽小媖問：「你們想吃多？還是少？」

    「少----」我們異口同聲大聲嚷。Spring加了句小碎念：「太飽啦！臨出門前，剛喝了杯700cc綜合果汁。」

    「這麼好！」小媖剛創業，最近忙翻了，以前悠閒的打果汁、做麵包的家居生活，一下子都遙遠成「天寶遺事」。Spring笑瞥了我一眼：「她怕牛奶壞掉。」

    小媖大笑，我也跟著偷笑。最近常看古言，主題總繞在爭逐天下後的蒼茫孤絕，直到重生後才學會珍惜，所有無關緊要的生活雜瑣，到最後都印記在歲月裡，凝結成一點一滴微不足道的小美好。就在這些嘻嘻哈哈的日常閒聊中，小媖問：「去『季風沙丘』，如何？」     「啊，許願車！」我愣住，接著朗聲大笑，窗外的天色都亮起來。開始向她解釋這一路關於沙丘的許願泡泡興起又滅，忍不住輕嘆：「這真是一台不用許願的許願車。」

    「哎呀！這樣壓力太大了。」小媖張大眼睛，一本正經地「杞人憂天」：「以後出門，要是沒辦法事先猜中秋芳姊的願望，怎麼辦？」

    願望實現了，才發現期待很久的「季風沙丘」，沒有想像中美好；幸好，起伏的草漯沙丘比想像中更精采。水圳邊的天人菊，張開嘴收集陽光；漂流木拼接的意象入口，接向三合院、古井，以及《龍貓》傳奇般的黃槿綠隧；穿出林道，海面天氣不好，更襯得沙丘地景如詩蒼茫。成排發電風車沿海連線；沙丘起伏蜿蜒；蔓荊花開，糾纏著菟絲子彩繪沙地，忍不住提醒小媖熟記這首詩：「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哈哈，記得要好好糾纏你的阿松喔！」

    回想起從疫情關鎖中掙脫出來的去年盛夏，馬崗石頭屋、卯澳藤壺、十三層遺址光雕……的東北角流動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168428；入秋後的名人堂、慕特牛排和龍潭鄉野，這一段又一段偶然相遇的美好，都是不曾說出來的許願泡泡。         3.一路發，帶著好運氣

    說真的，我一直盼著阿松和小媖的規畫還是要買房優先。不過，去年秋深看阿松不斷翻查各種車型，忍不住對小媖預言：「你想買房，他想買車。最後一定會先買車，你啊，什麼都順著他。」

    真的耶！今年就買新車了。阿松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好事、燒了幾百炷好香啊？真讓人羨慕。小媖笑了：「我也是做了好事，才不用一直換男朋友啊！一個就夠了，不用傷腦筋。他開心就好，我沒什麼要求，緣分註定會相識、結合，很知足，我就一枚懶人，勇往直前，沒有退路，只憑藉一股傻勁往前衝，這部車，就是我們的小房子。」

    原準備改裝露營車的計畫，因為意外闖進來的機緣，一起開了公司，暫時就不再改裝了。在紅包袋上寫著「美人如花車如家，事業馳騁一路發」，慢慢想起阿松和小媖一路的浮沉波折，「中信房屋」文化店還在裝潢時，看他們精心挑家具、舖露臺、設泡茶區，總想著這麼浪漫的店長怎麼可以沒有甜點櫃呢？在一大堆親朋好友爭相認養中，「搶購」冰箱；看到名片設計稿時特別開心，相信她無論做什都會做得很棒，因為她是世界上最稀有的「聊天女神」啊！人生有這樣堅定的心志，我相信，無論做甚麼都會成功。

    一台充滿愛和祝福的車，出生於6月8日，就叫「一路發」吧！我喜歡替車子命名，宛如帶著深切的感情一路隨行；特別準備了平安符「佔位置」，像在美麗的流動小套房門口「掛號」排隊，隨時等著流動到天涯海角。

        到八里，閒逛渡船頭的水域公園，接到文創公司電話，為了籌備2024年的「林柏燕特展」，提出一些問題向我諮詢。聽他們談起目前網路蒐集得到的最深入介紹，就是聯合大學潘玲玲的研究成果，我一聽，超級不開心！這個研究，完全抄襲自我為林柏燕老師新書《風飛沙》寫的序〈林柏燕放眼四方〉(2004/5/1)。在網路上發現這份資料時，立刻打電話給潘玲玲，她說：「你想改，就自己去改。」；向客委會抗議，得到的回應是，案子太久了，客委會只出資，承辦的建置團隊把文稿標成A老師寫的，如果改成B老師，需要什麼程序、要有什麼資料佐證都得先了解；我學弟在聯合大學，為了同事和諧，還勸我：「何必影響人家退休，別以為爭贏了就是贏。」

    甚麼意思啊？這篇文章是我寫的，發表時間遠早於網路建置，這麼簡單的事實，扯得上輸贏哲學嗎？說到這裡，只能更精確地界定，我不是不開心，而是無論提多少次都會生氣！小媖好配合，立刻說：「我只聽過一次，就好生氣。」

    沒想到，時間隔了二十年，文創公司承諾，特展整理，就是還原歷史，一定會更正。哎呀，「一路發」這個車寶寶，真帶著好運氣！不必許願，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4.許願車，弭平了移動階級的落差

    我是旗津孩子，小時候，旗津半島沒有過港隧道，出入只能靠渡輪，因為時代太久遠，精確價目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船票很便宜，好像2.5元吧？這讓我在任何地方搭渡輪或遊湖船，總是心痛不已。太久不曾搭渡輪，拉得太長的時空距離也讓物價在腦子裡模糊了，想像不到自己竟然搭得這麼開心，恨不得來來回回往返，就在這淡水河上晃上一整天。

    閒走淡水小鎮，熟悉的「海風餐廳」在即將看見天光的疫情末端成為過去，北台灣至少有1/10的人吃過的招牌「炒螃蟹」，只剩下回憶；昔時鬧嚷嚷的沿河燒烤和啤酒屋消失了，一路商棧如熱鬧的夜市，不斷重複著到哪裡都看得到的吃喝玩樂。河岸邊環繞著馬偕上岸的藝術銅像，大花紫薇盛開；榕堤的「少女與流浪貓」，從忽忽的耳語故事躍現成日常；阿嬤的酸梅湯，味道變淡了；福祐公的平安水加入Q版媽祖，踏響了新時代的跫音；買了淡水魚酥回車上，想辦法連零食櫃都「佔位置」；提著「宋記」雞皮蛋和紅心鹹蛋，特別像觀光客；看到在淡水教堂拍婚紗的新娘累得赤腳休息，小媖回想：「我拍婚紗時一點都不累。」

    「那時你年輕啊！」我一說，她立刻抗議：「我五、六年前才結婚耶！不算年輕了。」

    「怎麼可能？」我挑高了眉，慢慢細想，才想起她結婚真的只是在疫情爆發前沒幾年。瘟疫漫天，所有病毒蔓延前的太平歲月，現在想起來都像發生在上一個世紀。小媖說，兩個月沒來淡水了，我一愣，我們覺得好久不曾到這裡、到那裏，她以幾個月作單位，我卻數算著十年、二十年，這樣走著晃著，日子又回到停停走走的老時光。   

    最絢麗的盛夏顏色，應該就是雞蛋花了吧！環繞著「水灣」餐廳，熱帶花樹的蜷曲蓊鬱，凸顯出耀目的峇里島風情。貼近淡水河岸的茅草屋簷沙發躺椅，讓發呆偷懶都成為不得不流連的邀約；景觀餐廳的餐飲一般都不易得到好評，難得吃到好吃的Pizza和德國豬腳，盤飾用心；連以前不喜歡吃的生菜沙嗲，光看烤盤底下的各色烤石，都像藝術品；漂亮的微醺飲品讓小媖看傻了眼，一邊提醒自己開車不喝酒，一邊開心地對大家「說謊」：「小媖不喜歡喝酒。」      「巴里水灣」這三家店真的很厲害！Water Front，不僅是品牌形象，更是真實生活的風情展演。除了淡水店，小媖去過八里、我去過碧潭。看起來打平了，直到小媖問：「是你朋友開的車嗎？」這才發現，我們的「移動階級」形成落差，她是自由自在的「開車族」，我是脫不掉固定路線的「捷運族」，啊，難怪會這麼感恩「許願車」。

    近晚後下毛毛雨，渡船頭撐起大傘，倦歸的遊客們擠在傘下等船。剛坐進渡輪，雨滴斜淋，頗有幾分「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韻趣；隨著風雨加劇，河面上的花白浪濤，讓人聯想起「海浪」，像穿越長江三峽般來回衝擊，日夜倏忽，上岸時沾了幾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古典幽魂。

    回程雨越下越大，賞新車的最後旅程，逐步領略雨刷、夜燈、熱椅……的體貼用心。在大雨中回到家，像小媖送別舊車，我們也想向「一路發」深深鞠個躬，謝謝這台許願車，送給我們這麼美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