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路真摯隨行

    和去年巧合重疊的3/11，九歌出版社在紀州庵文學森林舉行110年度文選新書發表會暨贈獎典禮。九歌出版社發行人蔡澤玉，欣喜於近年文選有越來越多作家首次入圍，代表越來越多投入創作的台灣新秀；九歌總編輯陳素芳說，小說選五十年、散文選四十年，只重複了一、兩個主編；對照起來，童話選才進行十八年，我竟執編五年，更覺得跨界呼喚，迫在眉睫。

    和散文選主編孫梓評、小說選主編鍾文音一起凸顯出這一年的創作風景時，更期盼藉由這個盛會，跨界邀約，讓童話和主流文學河流，形成更豐沛的風景。頒發年度散文獎給張惠菁的文化局副局長陳譽馨，年輕得像一抹鮮綠的小芽。當她一跨進會場，帶著笑臉向我走來時，我開心地喚了聲：「常婷，你去年剛得年度小說獎，今年童話也在最後年度獎候選中喔！」

    「ㄟ，我是素馨。」她一說，我的神釋立刻崩塌成碎片。天，哪！副局長深情流露，我卻臉盲。想起《109年童話選》現場，她也是這樣溫暖地尋找小評審合照。公部門的負責人，如果都像她，主動靠向純真，一路真摯隨行，我們的步履行進，是不是就多了許多信心和支撐？     以前，我們對編輯的依賴和想像，總覺得所有的作品成形，都要黏合展現出創作者心血的「裁縫藝人」；隨著新時代聲光引誘和撲天蓋地的發表碎片，創作成為寂寞的光熱催生，編輯成為充滿整合巧思的「煙火藝術家」，把埋在夜闇的各種精緻都透過精心安排，以不特的形象璀璨綻放，才能照亮夜暗；年度選的編輯角色又再更深一層，除了必須是任勞任怨的裁縫藝人、才華洋溢的煙火藝術家，更得是專注內斂的「文化館長」，觀看漫長時空，兜攏記憶，在流光中遊走，選擇出不同主題展現年度櫥窗。

    透過這樣的編輯信念，過去從95年到97年接編童話選，最初的起點就想編一本「好看的書」，文學優先，打破教育框架和兒童想像，凸顯出兒童觀點；2020年，為了打破發表侷限，活用邀稿，透過「跨界」「新手」，看見更多不一樣名字，呈現童話的多元可能和價值；2021年，為了找出更多值得記得的名字，強調體系書寫，妝點時空櫥窗，呈現出台灣樣貌。     站在台上，疫年日常仍映現著星體光閃。這五年的編選過程，我放棄討論權，只保留了投票權，小評審，也就成了主力編輯。從年初開始甄選；九月才開跑閱讀討論，從此每周就看著小評審抱著厚厚的稿子和評分表來回交換。初選入圍了四位女生、兩位男生；五年級和七年級居多，六年級孩子們忙著私中入學準備，勾選意願本來就不多，為了多元評選，翁琪評身為六年級男生的雙重稀有存在，最先確定。

    關於五年級的周芯丞，最有趣的是一開始就把生活中的「必要」排了一圈，決定自己「沒有時間」，又在媽媽問她：「你在忙些甚麼呢？」，思考日常學習的比重，重新又加入甄選。這孩子在「時間規劃」和「適應抗壓」非常特別，就選了她，果然，12/26開完決審會議後，元旦一早接到稿件，我都笑了！這孩子是先苦後樂的「工作狂」嗎？真的很高興，在這麼多通俗文化告訴我們「你可以不必這麼認真」、「放鬆一點沒關係」的潛暗示裡，這孩子好像符合所有我喜歡的人格特質，好想有一種「兒童訂購單」隨便我勾選了「自信」、「熱情」、「專注」、「自律」……這些選購需要，以至於看她展在台上，幾次我都自豪得不斷想像著：「啊，如果這是我的孩子……」

    最激戰的就是七年級了！選了黃若華，是因為她主動擔負家裡的清潔勞務。媽媽驚嘆：「啊，決定最後勝負，竟然是因為她會打掃？」忍不住笑了，看起來確實如此，其實，是因為「主動承擔」是因應未來變化的超能力，《現在很珍惜》的封面借用〈灰姑娘的幸福〉，若華說：「這不是公主，她是總裁耶！」       2.無懼火燎水潦

    出發前，小評審們做好上台報告講稿給我，我不曾修改，只提醒孩子們，世界如狂潮，我們必須穩穩守住信念，然後隨機應變。這學期正在讀《菜根譚》，居卑而後知登高之為危，無論身處高低，成功和失敗都是最好的學習。很喜歡《蝙蝠俠》收尾，一如遠古洪荒的水澤，淹沒一切，也勢必在重建後再度被淹沒。貓女說，跟我走吧！誰也改變不了高譚；蝙蝠俠在即將吻下時暫停，就在那個瞬間，彼此明白，他離不開高譚，高譚就是他的家，兩個人終將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所以，我要謝謝九歌，謝謝一路相隨的編輯小夥伴，以及這些出彩的創作者，林哲璋「點心人」、林世仁「不可思議先生」和岑澎維「找不到國小」是現代生活的童話眼睛；顏志豪「文昌帝君」、鄭宗弦「紅龜粿」和邱常婷的「魔神」寫出民間俗信的依存；施養慧邊緣視角裡的「小青」、陳沛慈演繹「龍生九子」和《山海經》發展出來的鄒敦怜、陳郁如鍛造古典新聲；王家珍的相聲虎狗和王淑芬的張君偉都跨界演出。    小評審們把一整年的童話風景，從「傘」、「燈」到「微笑」，呈現出「個人的生命冒險」、「團體的相互靠近」到「世界的張望理解」，整合「人和自己、「人和人、「人和環境的關係。陳志豪的小毛豆、林佳儒的孫悟空、鄭玉姍的灰姑娘、翁心怡古老的龍，無論是小植物、老傳說、東西方經典，都還在作夢和冒險；王文華的動物國、王麗娟的小被被、李慧娟的鬼屋和簡榕萱的土地傳說，告訴我們，唯愛永恆；吳燈山的動物傳奇、陸荃和鄭若珣的天候想像，以及如遇後勁無限擴張的生命和死亡，都讓我們跟著童話，走得更遠更寬闊。

    但願我們都能守護，永遠離不開的土地，一起迎接生命繼起。即使「我們的高譚」火燎水潦，我還是非常欣喜，有更年輕的火焰，水淹終究會退去，世界總會有嶄新的希望重新開始。若華跳熱舞開場；芯丞延續年度得獎人王淑芬的作品收尾，應景地說：「這就是童話啊！還有甚麼不可能？」

    這一年，最大的改變就是從2016年開始分岔的年度得獎人又合而為一了。回想起以前為鍾肇政作傳時，跟著他的回憶，一年又一年回溯後總是迷航，越覺得「年度印記」是一種流光的指標，每一年的年度得獎人和得獎作品，都是一種「歲月的天梯」，一年又一年，讓我們自由行走在無邊時空，2020年施養慧的001是平行空間的並肩合作；2021年的王淑芬是垂直時間的牽手和放手。     比較忐忑的是面對如遇，幸好她這樣年輕，還有更漫長的未來可以等待。王淑芬是全方位的全才作者，打破侷限，兜攏更多可能，孩子們從文字瓦解轉生出豐富的生活瓦解，「這是□□，甚麼都有可能」，變成孩子們嶄新的生活造句，這是想像力，甚麼都有可能！這是休息時間，甚麼都有可能！這就是我啊，甚麼都有可能……誰能想像得到藏在一小篇文字裡的力量，竟可以這樣無限擴散。

    趕在新書發表會前出版《小說拾光》，送給每一位年度獎得獎人，期盼跨界邀約。第一屆年度童話獎得獎人鄭清文，就是跨界典範，熟年「返童」，清淺的童話餘味悠悠。我一直戒慎恐懼，在鄭清文身後以〈床母娘的寶貝〉接下第二屆年度童話獎，林世仁拉了王淑芬和施養慧一起拍照，赫然驚覺，除了我從徐錦成手上接過年度童話獎牌之外，另外三位年度獎得主，竟都是從我手上接過年度獎牌的歷史印記，忍不住笑向親切的童偉格索債：「你拿了我一本書，也算欠我一篇童話了吧？」

       跨界嘗試，像一場創作的「異質修煉」。東海大學生態與環境研究中心的陳志豪，以一顆「小毛豆」的出走，跨進童話領地；去年第一次寫童話的王麗娟，從獲得109年度小評審獎的〈牆壁壞壞〉到110年溫暖的〈神奇寶被〉，領著我們珍視日常。

     也許，未來某一個剛剛好的時刻，跨界滲透，就會看見更多讓人眼睛一亮的新鮮作品。       3.一生且記且惜

    帶著小評審，把一整年最好的時光都奉獻給「編一本好看的書」這樣的信念。《109年童話選》的小評審郁儒，把編輯費換成16.5套書，捐出10套隨著「童話列車駛近偏鄉」和更多人共享；到了《110年童話選》，若華換了12套書，爸爸忍不住問：「這麼多的書，要用到哪裡去？」；沒想到，芯丞的爸爸媽媽，為她買了88套書，全班同學和所有的親友，都見證了她一整年的努力，這時，換我忍不住要對芯丞說了：「永遠不要忘記，自己中了『子宮樂透』，這麼好的爸爸、這麼好的媽媽，都不應該當作理所當然。」

    是啊！別人可以不必對我們好，每一種疼惜，都需要慎重感謝，這才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學習。芯丞媽媽從評審開始對孩子們的接送、芯丞爸爸在新書發表會認真找位置架腳架攝影、若華媽媽放下診所業務辛苦奔波，這些愛和祝福，都不是理所當然。

    提早抵達紀州庵，讓孩子們閒逛古蹟；我趁這個難得北上時刻，認識了第一次相見的王淑芬。109年度獎得主施養慧邀宴的「四人幫」，今年少了依雯、補上「新科狀元」。著迷郵票的淑芬送給大家可愛的童話郵票，我選擇了「睡美人」，方便「大睡一百年」；文學家房東林佳儒，為我準備補氣養血石榴石和一條根精油貼布，我在心裡偷笑，嗯，很棒的小禮物，方便我「繼續跌倒」；最驚人的是她送給施養慧的畫冊，第一頁是為她做的素描、第二頁是為她的作品插畫，簡直驚天動地，讓人感動得要掉淚。     淑芬邀約留下來晚餐時，我第二天一早有課，必須先走，世仁、林甄和緊急湊咖的王文華，也是和樂融融的「四人幫」得獎邀宴。雖然創作者之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終於「理智」抬頭，還是希望趕在塞車前上高速公路。臨別前，「採訪」小評審家長，若華媽媽是整形科醫生，笑說：「我的寶貝帶給我好多驚喜，如果不是因為她我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作家們講的話真的和我們很不一樣呢！通起來總是這麼莫測高深。」

    「真的可以講嗎？」芯丞媽媽臉紅了，傳統教育總是要求我們謙虛，她卻這樣歡喜。忐忑了這麼久的上台，看這孩子總把自己準備得很好，她怎麼可能不驕傲！好像就在這一天，我們因為愛著同一個孩子，就這樣越過了線，從「家長」變成了「朋友」。芯丞媽媽秘密計畫著，轉往林口Globle Mall買了「Amo」達克瓦茲和檸檬鄉村蛋糕。啊，怎麼說呢？從沒說出口也被猜中的最愛！卡在塞車燈海裡，動彈不得，心卻融化在柔軟的甜蜜海洋。回到家，近七點，芯丞媽媽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那不行。明天一早有課，我需要備課。」話一出口，對上一雙酖慮的眼睛：「可是，老師的晚餐要吃甚麼呢？」

    「冰箱有超級好吃的韭菜盒子。」我一說，滿滿的暖洋溢在車子裡。愛華是我的「週三廚房」，總是有這麼多超級美味的「速食」，填飽我的簡單生活。回到家，貼心的九歌行銷周欣宜，寄來好多精彩的照片，記憶停格，美得不得了！這些年，看著她一次比一次更圓熟，一次比一次更讓人驚艷！真高興看到這麼多年輕的孩子，在文學路上，走出明亮和歡喜。

這一年的童話選分成兩本，以體系書寫為邀稿基礎的童話紀史，書名《110年童話選：未來會記得》；收納年度發表光點的另一本叫《110年童話選：現在很珍惜》。好像生命預言。我們的一生如果能夠，真摯記得，慎重珍惜，每一個日子，都將成為人生回望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