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4 00:00:00小蟹子

平安,相守

                         1.    鐘聲響了

     在文壇中,我一直非常敬重吳鳴先生。前些時,他在社群謙虛地以老狗新把戲,童話初登板發了一則小文。

    2020320日,我收到小說家也是童話作家的黃秋芳來信:「童話年度選19年了,我是第一個回鍋編者,很想試試跨界視野。文字在你手中,一向游刃有餘。可以寫一篇1500字小童話嗎?呵呵,小人大膽,別吹鬍子。」

  秋芳是我少年時代的老朋友,從她出版處女小說集時我們就認識了,三十餘年筆耕不輟,成績斐然。我回信曰「我想一下」,好像就應允了。時光飛逝,轉眼四月底,秋芳來信催稿,於是寫了一篇不像童話的童話。秋芳收到後做了文字調性的修改:「最後的翻轉,充滿童話溫暖。前半的說明和寫景,不需要太多。做了些微調,你看OK嗎?如果可以,我就Po文囉!」

  秋芳真是文字魔術師,把我的貝多芬奏鳴曲,改成《森林中的鐵匠》。我回信曰,「你改得真好。而且你一定不相信,你改的題目,就是我想要改的新題目,真厲害。就用你改的標題和童話Po文。再次謝謝你,讓我第一次有機會寫童話。承蒙。」

  這就是〈平安夜的鐘聲〉之緣起。

    〈平安夜的鐘聲面世後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0292107,在留言板裡,看到他許多如樵歌般簡單悠然的創作自道」。起初是孩子生下來後的自謙和難捨,覺得心裡想了很久的故事,沒有寫好;接著是朋友對治學嚴謹的吳鳴開起玩笑:「老大不會允許掉孩子這事兒。」心至此鬆了下來:「 沒有多的孩子可以掉。哈哈~

    童話討論之有趣,就是這是我們的集體記憶,踏進創作途徑的歧路,藏著太多原來沒想到的小枝節可以自由嫁接。比如說:「那個爸爸跟媽媽怎麼一直掉孩子?我小時候覺得小鹿斑比是很恐怖的故事,因為獵人把媽媽打死了。

    小白是掉的,大白是自己離家出走。夫子剛剛解說,又有新的故事丟來:「溫情版的Hansel und Grete

    原來啊!吳鳴很幽默,這時才遇見他心裡的薑餅屋。

   我只是寫個故事,目前的童話面貌實賴主編黃秋芳所修改。這句話,顯現出他的寬闊。其實,這世間萬事萬物,誰都在說個故事,難的是,誰能說出滋味。

    這故事有一種安安靜靜的好。睡了一夜醒來,忽然想起那素樸又厚實的「春天過了就是夏天,夏天過了就是秋天,秋天過了就是冬天,冬天過了又是春天」有一種永恆的時空感。

    這真的不容易。童話的區別,有口傳佚名、寄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經典童話」,多半帶著點生命象徵;也有安徒生、王爾德這些「作家童話」,託諭現實,直紓性靈。吳鳴想要說的故事,無論是自動或被動的「在家,離家,回家」,扣成辯證循環,充滿人文象徵,慢慢靠向經典童話,有後韻能回溫,在舊傳統中注入了點在新世代中勉力求生的溫度。                            2.    聽見鐘聲

   童話心理學家布魯諾.貝特罕(Bruno Bettelheim)認為,童話是struggle of  life。生命的掙扎走到最後,都是集體的共相,無論小白、大黃、大白、小黃,以及我們任何一個人,在生命舞台中遇到了甚麼難題或考驗,有美好的信念可以依靠、有一個家可以回,永遠都有機會,聽見充滿祝福的鐘聲。

    跨界書寫,最特別的就是創作者的視野。吳鳴治學嚴謹,是認真的「歷史教授」,更是不斷在拓展新視野的「生活學生」,有時莊嚴地辯證義利之所異,有時又溫暖地享受雅俗之所同,悠然活在不從眾也不取寵的飲饌布衣音樂書畫文字中,這種穿走在歷史和生活裡的規律,宛如穴居,春夏秋冬,生命巡迴,一天又一天旋舞,就像童話故事,凍結在凝固的時空中。

    吳鳴停留在我記憶裡的故事,也是一則童話。剛開始寫小說時,都發表在初創刊的《聯合文學》和還不知道旺旺人生、只單純洋溢著高信疆和路寒袖風華的《中國時報》,有幾家信譽可靠的出版社和我相約,小說稿子足夠出一本書時就給他們。年輕時所有的活力都是為了流動,在餐桌上講了幾個故事,朱寶龍先生寄了支票,先預付六本書的版稅給我,我就這樣飛向日本,大阪、京都、奈良……,還在東京註冊語言學校,意外發現,校長竟然是後來活躍在台日兩地的金美齡先生。

    那時我並不知道,回台後,一向溫潤的出版社老闆會以一種法官的姿態對我判刑:「你在希代,已經貼上『通俗』標籤,再不會有嚴謹的出版社出你的書了。」

    行走江湖,我們都假裝自己「沒在怕」,其實,我們都是被「嚇大的」。那種宣判,像平靜海上的暗流,讓人慌慌然靠不到岸。這時,接到時任《聯合文學》出版部主任吳鳴的邀約,在聯文出版《影子與高跟鞋》,一時無言,我沒有寫自序,只在扉頁上題記兩行字:

    寫給島嶼

   以及與我在相同岸上的情人。」

    那真的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書,也是我很開心的一段書寫歲月。從東京回來,開始深刻理解,和島嶼必須生死與共的命運,我們的愛我們的堅持,我們所有的人,擁抱著共振的命運一起同行。

   寄居在龍潭大哥家時,前輩作家鍾肇政竟然騎著腳踏車,大老遠從龍華路騎到烏樹林來看我,那可真是一段漫長的道路啊!只因為吳鳴向他介紹:「有一位年輕作家搬到龍潭了。」此後不知道多少年,我一直受到鍾老庇蔭。

    後來,台東大學兒文所創所所長林文寶問我,要不要讀兒文所?把我所著迷的台灣文學動漫文化,以及所有青少年次文化的嘗試,都拉進兒童文學領地。畢業時寫了台灣第一本兒童文學整體歷史耙梳《兒童文學的遊戲性----台灣兒童文學初旅》,和指導教授林文寶一起在第六季週末文學對談張望「兒童遊戲,快樂台灣----從兒童文學看台灣的文學遠景」,這是兒童文學跨進台灣文學館的第一場對話

    發表拓展少年小說的台灣風情〉時,蒙詩人趙天儀謬賞是「台灣文學和兒童文學牽手的第一篇」。成立黃秋芳創作坊至今,半生的故事,繼續安心地活在讀書寫字的天地裡

    我的自在泅泳,回想起來,源於吳鳴的那個邀約。宛如我也是大白,或小白,在離家離岸的驚惶裡,平安夜的鐘聲,終於把我拉回純粹文學的美麗崖岸。

    這是藏在吳鳴的「作家童話」裡,極為接近「經典童話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