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02，很適合用來愛、用來想念的日子；初九天公生，過了這天，年就慢慢走遠了。這時候更是眷戀， 小時候家族聚在一起，屋子裡鬧嚷嚷的三、四十個人，洗手間外永遠大排長龍，大家總想著，甚麼時候換個超大莊園來過年。

     日子過著過著，慢慢地，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人生規劃，以及各自不同的生活安排。看著孩子們的春節回顧，大部分在除夕夜圍個爐，接著有人環島、有人出國、有人再度假村定點玩樂，最特別的是，記有人在寒冬溯溪……，讀著這些文字，有一種悵悵難言的憂悒，這裡面都沒有阿公阿嬤外公外婆，大家族的混亂與熱鬧，在時光流速中慢慢被甩開，從前從前，我們說笑、吵鬧、鬥氣、忍耐，仍然有足夠的溫暖讓我們一起「窩」到初五開工的日子，好像變成「傳說」了。

    熟年屆近，每聽到哪一家哪一戶還有幾十個人過年的傳統，都覺得好幸福，有一種沉在基因裡的芬馥，輕輕浮了出來，寧靜而美好。這個年，不管過得好不好，都要過去了。回到自己小小的家，感謝小四遞自澎湖的煙熏花枝和來自南庄的蘿蔔排骨湯，還有年前在年貨大街備好的紅燒獅子頭，炒個菠菜，遷居一個多月後正式啟用餐檯的第一餐，有山珍，有海味，還有香香甜甜的團圓。

1.   公衛文明指數

    金鼠年，武漢肺炎疫情驟迸，前一天沒買到酒精，初六提早到醫療器材所排隊買大桶的酒精，一人限一桶，決定下午再跑一趟。至於鬧嚷嚷的口罩慌，因為創作坊多年來反覆宣導，真正的文明，「不舒服」不是理由、「過敏」不是理由(很多人習於說，我不是感冒，是過敏)，發燒哈啾流鼻水，有任何狀況都要戴口罩，書包一定要常備口罩，長年來盯緊「口罩存貨」，總算倖免。

    這次疫情，對台灣的公衛教育，其實是加分。十幾年來，無論我們如何宣導，打噴嚏要轉頭，不要對準公共空間或有人的地方，用手臂微遮，這是國民素質，也是基本禮儀，總是成效極微，孩子和家長們常常抱怨帶口罩，孩子們咳嗽，發了口罩轉瞬又丟了，再咳又來要，很快又掉在地上，還有一些「奇特」的家長，把創作坊當做「免費藥局」，不是上課日，剛好路過就來要口罩……，這些行為如果不叫野蠻，甚麼才叫野蠻？十三年前的Sars震撼教育，很多人都忘了，經歷過這次撞擊，台灣的公衛文明指數，應該會有所調整吧？

    毓庭帶了俊美的松子酥，羽樊準備蘋果，我帶了「旺旺」禮盒和Ghirardelli巧克力，迎接一年甜甜蜜蜜平平安安。羽樊帶著孩子來開工，包了兩個紅包圖喜氣，笑說：「好好珍惜這個孩子，她讓妳靠近夢想，又總是為你帶財。」這些年，台灣面臨的經濟挑戰變嚴苛，少子化的常見理由是：「不敢生小孩啦～連自己都快養不活，怎麼養小孩？」其實，一枝草一點露，孩子帶財，是神祕的生命規律。在土地公廟前上香時，果然，接引出更多好運，亭儀立即「開工」接待起家長。

    歷年來在上香、聚餐後，創作坊習慣延續舉辦音樂、小說、參拜，或者是各種主題旅遊，近晚才散會。這一年，小圓桌喝了咖啡，分享一下新春願望，廠長就帶著我和毓庭一起去排隊買大桶酒精，準備因應開學後的各種問題。缺貨，只能預訂4大桶、2小瓶酒精，再加訂5盒50片口罩，希望我們都能學會，保護自己、也尊重別人，這才叫做真正的「自助助人」。                                                   2.   文學「家」

    開工前，接到文壇前行者古蒙仁的邀約，惦著創作坊開工，不敢貿然答應。既然比往年更早回家，提著喝慣了的「雲萃茶作」金萱茶，約了住在老街溪對岸的林茵，兩個人沿溪漫行，一起會合後拜訪「鄰居」古蒙仁。

    認識林茵，從少年小說「遠慮媽媽」開始，從生活原型衍伸出人性象徵，充滿歧生的不同可能；古蒙仁則從高信疆時代開始，台灣文壇迭經變化，仍然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堅持，所以讓人尊敬。沒想到，這個文學家聚會，竟然演變成文學「家」買房交鋒，古蒙仁竟然可以和初相識的林茵分享出那麼多買房經驗，並且在社群裡記錄著這短短的交會：「在武漢肺炎陰影的籠罩下，年節期間我足不出戶，幾乎與世隔絕。年節甫結束，久違的陽光便帶來二位文化界的訪客，一是長期在中壢地區推廣閱讀、寫作的作家黃秋芳（圖中），一是退休的小學校長，同時也是詩人、兒童文學作家林茵（圖右）。二位剛在青埔買了新房，成為我的新鄰居，下午結伴散歩來我家聊天，談的不是文學，反而是買房的經驗，大家千挑萬選，都選擇了青埔作為終老之地，也期待有更多的文化人來此居住，共享優質的退休人生。」

    在我心中，林茵一直是遙不可及的「買房女王」，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像個剛轉學的小學生，十聽九不懂。幸好，話題繞回高信疆、陳映真、《人間雜誌》、陳國慈和簡靜惠的「國藝會」、《鍾肇政的台灣塑像》……，鬆了一口氣，能夠開開心心地討論我們這些四、五年級的人，那些文字上的掙扎和努力，站在文學崖岸，看著驚濤駭浪的大轉彎，只要我們還能寫，記錄著的，都是留給台灣的情書，以及留給我們自己人生回眸時的情書。                                           3.   重金「鼠」

    回到家，收到雯芳訊息，問卡片收到了沒？真好，和雯芳的對談，從陌生的房產回到我最熟悉的文學。2017年入秋，雯芳為了《逃之夭夭》銜命而來。三年來，每一個中秋和春節，總是可以收到她精心繪製的卡片，一年又一年，日子一直走一直走，好像她走近我的生命裡的，不是銜著「命令」，而是一種「使命」，我們都站在文學崖岸，嗅聞著慢慢消失、卻依然芬芳的美好。

    這世界，除了讀書、寫字，我甚麼都不會，謝天謝地，幸而我也靠讀書、寫字，活了一輩子。

    雯芳的社會適應，應該比我更好吧？這次繪圖，匯入ipad的加持，不同筆觸的線條層次，融合得比以往好，背景增添了電腦繪圖的色彩，看不出手繪的痕跡。小金鼠也愛孩子的實習筆記，雯芳說：「偏愛圓滾滾、毛絨絨的生命感，帶著圓滿與溫暖。 本來，想像中的，這屬於2020的重金鼠以小倉鼠為基底，被當作小松鼠畫的。然而，期末的《韓非子．猛狗社鼠》，晴天班孩子對於『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反思縈繞耳際⋯⋯ 『這也不是牠願意的啊！是被人類害的⋯⋯』多好，這美好的孩子，本就佩戴了善良、正直與客觀無私的濾鏡，以同理心看待生命中的每一個微小，我捨棄了已然完成構圖的小金倉鼠，投入了一般、常見的老鼠身形，仔細地觀察。這次的實習旅程，有許多感動，也有許多惋惜，都成了我成長的省思。」

    過年前，超期待這張卡片做跨年宣告；後來，過完年收到時，決定當開工宣告。晚了一天，就是最後一天實習日了，和雯芳的文學交會，真的是一種宿命般的生命交流，這「鼠」不盡的愛與祝福，讓我們在新的一年，找到心靈歸「鼠」。                                            4.   個性紅包

    初六開工後，創作坊團隊切入工作模式，人人上緊發條，初七一整天都掛在網海中相互討論教案，基礎班太有深度了，要修；高階班太精采了值得分流；有人說想試教更棒的另一堂課，有人想問這樣銜接是不是更好？就在這些嘈嘈切切的討論中，淑君和依雯買了新竹肉圓和貢丸湯；我趕緊找冰箱，準備簡單的蛋炒飯、豆干素雞和高雄魚丸湯；廠長準備我們移轉生活圈後剛買的巴拿馬翡翠莊園帕米拉，在舉目「蒼茫」的青埔尋找願意幫忙磨豆的咖啡屋。家裡還沒整理好，本來想預定的旅館，都是中國自由客，武漢肺炎後高度警戒，租房恐怕不行，坐火車又憂慮公共運輸感染，夥伴們還得保存體力，「為學生珍重自己」，決定把兩天營隊濃縮成一天。

    大年初七一早出門，拉下鐵門，來自苗栗、新竹、中壢、內壢的夥伴們，在前所未有的「一日期初營」中試教、演講，相互微調，超過十二小時的耐力拉鋸，慎重迎接新學期的《蘇格拉底語錄》。幸好還有瑞士蓮巧克力、甜蜜時光，糾纏在巴赫請假前往呂貝克聖瑪莉教堂八卦軼聞理的德國杏仁糖，以及常常爆出來的「笑點」，調和緊繃心情。這典型的「密室學習」，還冒出有趣的「老鼠紅包」藝文發表會，圓滾滾的廠長金錢鼠，帶著兩個看家鼠主任；帶著大耳朵的招財鼠，還可以大廳四方八卦，應該是依雯和毓庭吧？偽裝成老鼠的狐狸是很會「演」的書瑋；我啊！帶著兩個教室悠然捲頭髮，人生要過得有閒有滋味，最好也有一點錢多美啊！                                                  5.   「鼠」來寶

    回到家，終於有時間回應創作坊二月的信，筱茵的繪本心情美極了！文字如梯，鬆開一整天高密度的奔忙，把時間調成慢速，慢慢攀向溫柔天際，宛如有輕柔的親密微語，在耳際低吟。這時，更覺得能夠被筱茵所愛，是一件很棒很棒的事。無論是她的孩子、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或只是她指尖剛剛觸摸過的一本書，和她在一起，如迎接一陣暖暖的風，世界就這樣融在無止盡的喜悅和包容中，輕輕化了。

    筱茵就是這樣，永遠把別人放在自己前面。常常很擔心，這樣好的人，其實都在消耗自己，總希望她任性自在就好。不過，年前為了這封信，我還是做了一回「綁架她的愛」的壞人。謝謝筱茵，在無數急著要截稿的稿約中，為創作坊的大小孩子們寫了這封信，當瘟疫蔓延，愛就成為更奢侈的奢侈……

    夜夢前，把乾兒子小淳的紅包，放進枕頭套。我從來不花壓歲錢，一年又一年，放在枕頭套「壓歲」，搬家前，全部倒出來算了算，十幾年來，竟然累積了十萬，拿出來買家具。換了新家，壓歲錢重新開始累積，下一次動用，不知道又將是為了甚麼？

    小淳為我挑了兩桶可愛的爆米花，特別選的動物桶，笑說：「媽咪還不是會說，可以用來上課。」

    「真的耶！可以在一開學用來上金鼠年。」我在幽暗的燈光下，開心地發現好多身體圓圓嘴尖尖的老鼠。書瑋遲疑地回：「那是一朵又一朵花耶！」

    啊，鼠來了，果然人都變得寶裡寶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