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石頭化為鑽石

    三十年前，淑儀最清新純淨時候，在創作坊參加讀書會，所有讀書會成員，想盡辦法為現在已然成為她的先生的「當年情人」說情、加分，陪著世夫一起追她，熱烈地參與她的幸福。她就是這樣，嫻靜、簡單，只要時間拉長，大部分美好的籌碼，總是自動黏附在她身邊。當淑儀終於和世夫成為「一對」時，讀書會裡的成員，開心得好像自己要嫁女兒一樣，每個人都自動奉獻專長，音樂老師譜曲頌歌，詩人紀詩頌揚愛情見證，還有幸福的婆婆媽媽們，一點一滴的叮嚀和祝福。

    後來，淑儀成為創作坊的專任老師，仍帶著美麗的夢幻嚮往，參與一種她所期待的可能。她影印了在創作坊上課的第一個學期課程簡章，印在授課老師欄位裡的名字，仿如從歲月川流撈捕起第一抹輝煌，結晶成時間琥珀兀自閃著微光，並且在筆記裡記錄著最初最美的心情：「黃老師在千萬顆石頭中，拾起我這顆不起眼的石頭，所有的壓力、批評和指教，都是我在成為鑽石前的刨光過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成為一顆鑽石，但我清清楚楚知道，有幸接受這樣的千錘百鍊，從石頭變成鑽石候選人，就是我一直這麼快樂的原因吧！」

    我們日日平淡的生活都如石頭，淑儀總是可以在其中揀選出大大小小不同色澤的鑽石，化為意象，真實而深刻地活進我們的記憶中。她在創作坊的第一個學期，上元曲課，選講「乾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盪。減了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上。」，沒有太多的字詞解說，也不曾拆解成語法分析，而是到草藥店買了片乾荷葉，讓孩子們觸摸色蒼蒼的感覺，聞聞葉子，感受減了清香後淡淡的餘韻。

    真實的中藥店乾荷葉，鋪衍著抽象的元曲文明，這就是「意象」的力量。淑儀生活之美，就是擅長把平凡的日常石頭，織點成華燦的意象鑽石。

    新婚時，她穿梭在鶯歌陶瓷世界，親手設計訂製出紫晶般細膩精緻的陶瓷垃圾桶，仿如把生活渣滓都妝點成愛情夢幻。加入創作坊後，她上了一整天課沒有喝水，因為不知道怎麼打開掀背式烘碗機；聽演講時，怎麼也弄不明白：「五段椅，怎麼會這麼難以對付？！」；輪值飲饌值日生時，端上配色豐美的湯鍋，一邊嚷著：「把中間那個圓圓的拿走。」

    「啊，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隔熱墊？」當我們驚奇吁嘆時，才發現「世夫，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經過漫長的努力，一併把兩個兒子訓練成「公主的小廝」。一直到現在，淑儀仍然可以帶著公主的天真，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每年巨蟹座生日，我們一起分享書、討論文學，參與創作坊的慶生音樂會，並且常常相約，看《侏儸紀世界》、看《小小兵》，開開心心戲耍著並不那麼實用的人間遊戲，把熟年後慢慢冰涼的日常石頭，把玩出鑽石的溫度。

    收錄在這本書的三個篇章，「天地逍遙」，把大山大水的開闔都妝點成她靈魂裡的甜點；「愛的城堡」拼貼出王子和公主結婚以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城堡實相；讓我賞玩不已的就是「小小亮點」，這些奇趣異想，就是淑儀閃閃發亮的鑽石人生，每一個篇章，每一種轉折，每一次意外的相見，都是精彩的文學意象。

                                                         2.   看流離轉成琉璃

    當然，讓人生美麗的，絕不是風平浪靜。淑儀能夠收納起這麼多對別人來說一閃而過的文學意象，應該奠基於曲折流離的文學旅程。

    一直嚮往精緻生活的淑儀，經營十年精品店後，打掉既有的簡單城堡，闖進作文教學的榛莽叢林重新開始。在創作坊領取第一屆「作文夢工廠」師資結業證後，先是幫朋友代課，捲入跑班競爭的流言爭鬥，還不時被耳提面命，不是搶朋友的工作，而是現實如此，沒有學生，再有熱誠都是空談；誰知道，接下來降低鐘點費、抽成剝削、耳語恐嚇、拖延辭呈、加掛安親輔導、老闆陷入財務糾紛領不到薪水……，成為公主流落人間的深刻「修煉」。

    創作坊師訓學到的作文教學精神，以及跑班看遍的人間曲折，讓淑儀理解沒有諜對諜、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是非紛擾，只要安心教作文，就是她最想做的事，也是她最珍惜的幸福。有時候，她旁聽我的課，下課後，她會情難自禁地落下淚：「繳同樣的作文學費，我心疼我的孩子們，不能像老師的孩子們得到這麼豐美的文學素養。」

     她眼裡永遠有更高、更遠的標準，讓她一直不敢懈怠。無論孩子們或媽媽們，大家都喜歡淑儀老師，只要她期待孩子們的幸福可能，孩子們總是能真切感受。傑出的孩子惦記她：「上淑儀老師的課，好像各種很難懂的道理，我們很快都弄懂了，淑儀老師千繞萬繞，一定會帶我們找到必須相信的價值。」；一時還沒有磨出個人光亮的孩子，這樣感謝她：「淑儀老師讓我明白，即使只是路人甲，只要轉換舞台視角，我當然也有我的演出機會。」

    她看到每一個人最好的地方，也努力把最好的可能帶給每一個人。2017年巨蟹座生日時，淑儀不再躲在流離途中，等待王子的馬車和舞會，這個公主，送給自己一座最美的琉璃城堡：「夏老師作文教室」。

    關於作文教學，淑儀喜歡問大家幾個問題：首先，對作文教學有興趣嗎？有興趣才能不畏艱難堅持到底，時時保持笑容，沉浸在教學的歡愉中；其次是更多的內在辯證，自己準備好了嗎？已經準備為了夢想、為了理想打死不退的決心嗎？可以為了教學品質接受各種批評指教嗎？廣納各種指教後，可以察覺自己的問題找出解決方法嗎？可以放下身段、摘下光環、讓自己重新歸零用心學習嗎？可以在高壓的環境中，適時排解壓力，以一百分的狀態站在孩子面前嗎？可以一切以孩子為優先，做任何的處理與變通嗎？可以認真、努力的上每一堂課，時時問自己給孩子的夠不夠？

    而後問問家人，是不是贊成這樣的人生選擇？不管事業心如何旺盛，不管能力有多好，家人的陪伴才是支持我們走向成功的慰藉。事先與家人溝通，取得諒解，讓自己全心投入，尤其有了孩子以後，想一想自己的「支援網」健全嗎？當孩子有突發狀況如發燒、受傷時，可以馬上找到幫忙處理的人嗎？站在教室，可以把母親的憂慮藏起來，露出快樂笑容上課嗎？當上課碰上結婚紀念日、家人生日、婚喪喜慶、孩子月考而無法出席，可以忍受公公、婆婆、爸爸、媽媽、大姑、小姑，甚至枕邊人排山倒海而來的責備嗎？

    這就是淑儀一路走來的美麗背後，艱難付出，以及一天又一天無邊無涯的堅持，才能走出一種無人能及的韌性與風範。
                                                                         3.   從夢想走出幸福

    把世界看得大一點，把自己縮得小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學會承情感恩、珍惜當下，懂得把遙不可及的夢想，實踐成觸手真實的幸福。工作分配時，淑儀習慣先挑「別人可能比較不喜歡的」；夫妻的收入總和不算豐厚，但是，結婚以來公公婆婆的所得稅減免額，她都讓給先生的姊妹們，總覺得別人的負擔更大一些；她的兒子煒之畢業旅行回來，收藏一袋子都是買給大家的禮物，真的很慶幸，這孩子多麼像淑儀！

    當淑儀準備離開創作坊、跨向更寬闊的文學天地時，她拿出在創作坊領得的第一個鐘點費信封袋，封面題寫著我對每一個夥伴各自不同的叮嚀和鼓勵。她那纏綿多情的回憶，勾起了漫長的流光水影，點點滴滴，都是溫暖：「我永遠不會花用這個信封袋裡的鐘點費。那些時，老師對每個第一次帶班的新夥伴，總是安靜地旁聽，在必要時接棒上課，照顧到孩子的受教權，也讓老師安心，為了引領我，老師替我上課，卻還是把鐘點費留給我。」

    是這樣嗎？我瞇著眼，近兩千個日子以前的往事了，聯想不到的遙遠歲月。多少年了，我忘記的這些那些小故事，淑儀總是記得牢牢的。記得，創作坊團隊備課遇到瓶頸時，我總是建議大家，深入記錄「生命中的十個感恩」，隨著這些細膩的感念，我們會特別覺得自己很小、世界很大，濾盡生命雜質，才能傾心捧出我們所能奉獻的真誠豐富。

    「創作坊第一屆師資培訓時，我坐在台下，期許自己像塊海綿，努力吸取老師釋放出的養分。」淑儀的回顧，總是帶著強烈的意象：「第二屆師資培訓時，我已是作文老師，正努力耕耘文學夢田；第三屆師資培訓，以講師身分上場演講，我成為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想起她和創作坊的教學初戀，就從《元曲》開始。每當在各種磨合、適應形成巨大落差時，她就引用關漢卿《不伏老》尾聲裡的「銅豌豆」激勵自己。漫長的歲月流遠了，我們仍然記得，她這顆「銅豌豆」，堅持一個「文學的夢」，無論曲折起伏，仍然直直的、直直的，從不改變方向。

    「一」而「直」，說起來簡單，真的要堅持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走一直走，始終不改心志，好像有點難。可是，在聲色引誘遽增、身心適應失衡的現代節奏裡，翻讀著淑儀的文學夢，不偏不易，一直走一直走，又讓我們覺得，在混亂脫序的後現代拼貼中，蒼茫失焦，都因為「一」且「直」的信念和夢想，慢慢安定，遇見幸福，好像就變得簡單了。

    希望翻讀這本書的每一個大小朋友都有機會，一直走一直走，最後，都能遇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