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怪奇歌劇院

    試教課程特多、到得特早的秉慧，意外發現，毓庭到得更早：「你也提早到了啊？」

    「因為開車很難抓時間，很容易就遲到，所以……」毓庭話沒說完，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帶教案，一時陷入「當機模式」。秉慧心想，暫時別干擾他想辦法，靜靜前往小七買咖啡，回到創作坊，發現毓庭「失蹤」，她合理推理：「他忘了帶教案，應該是趕回家了！」

    就在大家吁嘆著「主角缺席」的試演會現場，幸好，秉慧也是「要角」。沒想到，正準備上樓開始試教的秉慧慘叫一聲：「啊！我忘了帶錄音筆！」結果，秉慧也急急趕回家拿錄音筆。兩大咖缺席的這個「意外的旅程」，讓我們這些「閒雜人等」，擁有了一小段喝咖啡、聊八卦的悠然晨光，直到毓庭趕回，一併把我們趕進這學期主題人物普羅高菲夫的芭蕾舞劇目《三橘之戀》。

    這個難得悠閒的上午，彷彿還聞到淡淡的橘子香。毓庭介紹歌劇中的王子愛上三顆橘子，整個故事，隨著眾同學們「好奇怪」、「好奇怪」的驚嘆聲，冒出好多「問號泡泡」，同學們開始吱吱喳喳討論起為什麼人和橘子談戀愛？這時，羽豔天外飛來一筆：「因為不想和菊花談戀愛。」

    最奇怪的高峰是，連毓庭老師也加入「好奇怪隊伍」，還自動升格為「隊長」，用一種「奇怪中的奇怪」，簡直奇怪到神秘莫名的語氣補充「專業知識」：「你們長大以後，如果有機會看很多歌劇，都會覺得很多歌劇都很奇怪，要提早適應。」

    這個期初營，聽毓庭介紹《三橘之戀》，一路「奇怪」到底，簡直可以拍一部奇幻電影《怪奇歌劇院》。直到這段補充說明，可以說是接下來被大家形容成「秋芳老師狂電」的引線，「轟！」地炸開一長段的「童話源流考」。

                       2.  柑橘的馨芬

想了解《三橘之戀》，要追溯到十六世紀的義大利詩人Giambattista Basile（約1575～1632），他蒐集的那不勒斯童話集《五日談》，比法國的《鵝媽媽故事》早了近半世紀，比德國的《格林童話》早了兩世紀，堪稱歐洲第一部童話文學集，說書人隨著世界的交流，把這裡的故事、那裡的故事，織綴成足以共同仰望的文學尖頂，讓所有的異鄉人懷抱著相同的鄉愁。

《五日談》這本書，圍繞著奇幻故事的框架展開。繞在鬱鬱寡歡的佐扎（Zoza）公主身邊，國王在宮殿外訂做油噴泉，希望人們滑倒時，能逗寶貝女兒發笑；有位婦人覺得很浪費，試著收集噴得到處的油，路過的侍童卻打破了她的罐子，讓她氣得破口大罵，逗得佐扎公主大笑起來；氣急敗壞的老婦人，詛咒佐扎只能嫁給被詛咒的沉睡王子，通過在三天內用淚水填滿王子墓前的罐子才能將他喚醒；在仙女的幫助下，佐扎找到王子和罐子，正當快要填滿罐子時，公主卻昏睡過去，被摩爾奴隸偷走罐子騙走王子；而後懷孕的摩爾王后要求國王講故事，不然就殺死孩子；國王在五天之中僱了十位女性，每人講五個故事，五十個故事相互關聯，其中就藏著化了裝的佐扎。

這些故事原型，讀起來是不是非常熟悉？彷彿隔著一層又一層想像和歡愉的薄紗，看見東方的《1001夜》；看見西方〈長髮姑娘〉、〈灰姑娘〉……無數個童話故事的最古老版本；甚至可以看見影響西方文學脈絡的莎士比亞（1564～1616），《奧賽羅》根據義大利短篇小說〈一位摩爾上尉〉改編而成；《暴風雨》最後由米蘭公主和那不勒斯王子收束成悲喜難辨的傳奇劇，這些遙遠的英倫劇作，仍深受羅馬和義大利影響。

    其中，〈三顆檸檬〉的轉折，可以看到台灣民間傳說〈蛇郎君〉的敘事模型，再對照英國作家麥克．莫波格（Michael Morpurgo）於2004年完成《柑橘與檸檬啊！》，以純真熟悉的童年歌謠〈柑橘與檸檬啊！〉來呈現個性互補、一體兩面的兩兄弟，檸檬盛行於地中海地區，緯度越往北，越覺得寒冷時，檸檬的清香甘甜就轉化成柑橘的冷列馨芬。

    普羅高菲夫的《三橘之戀》，脫生自〈三顆檸檬〉，再對照俄羅斯文學驚人的現實主義，揭露人民的日常生活，和小人物的掙扎和莊嚴，形象生動，嚴整緊湊，幽默諷刺，充滿怪異和幻想，主題寬闊，探索貧窮、階級、宗教、哲學、道德及心理學的拉鋸和對辯，這時，吟詠起「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越是讓三橘之想，蒸薰出日暮歲寒的暖融融溫度。

慢慢咀嚼這一長串的俄羅斯文學脈絡後，麗雲有感而發：「『奇怪』和『奇妙』的差異在於，背後有沒有付出具有整體脈絡的解讀。」

簡直像格言！讓廠長猜猜這麼有深度的一句話誰講的？廠長猜是毓庭。公佈正確答案時，廠長好開心，對照麗雲在剛加入創作坊準備「名人金句」期間的辛苦追索：「有沒有一本書告訴我們，這些話是在甚麼時候講的？」這時，大家都很開心，不斷變成熟，就是「思想大躍進」的豐美收穫。

當夥伴們的眼界和世界一起不斷向前飛躍時，我卻兀自享受著王爾德的「討拍拍」小張狂，講完俄羅斯文學脈絡就一如往常自High：「怎麼樣，講得很好吧？這麼複雜的文學脈絡，竟可以講得這麼簡單呢！」

夜黑了，臉微紅，如剛剝露的小柑橘，帶著點「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的微醺。

                        3.  紛紛開且落

和淑君講好「電話一響，就去開門」的書瑋，在研習前習慣性地把手機切換成靜音，只能反覆抓出手機「察看」，一看到淑君的未接來電，趕快下樓開門。帶著新竹肉圓為大家「主中餽」的淑君，走出廚房聽到《三橘之戀》的討論，熱情推薦：「依雯有電影DVD噢！」

哈哈！那是鴻鴻從1991年編寫《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本跨足電影後，總算在1998年執導第一部電影《三橘之戀》，不是普羅高菲夫的音樂劇啦！

「謝謝人見人愛的淑君，為夥伴們從新竹專程送午餐來。」圍在小圓桌，大家都很感恩。她尷尬地回應：「我本來就很想回來參加期初營啊！」

一直無視於其他人邀約共餐的廠長，接到淑君電話，竟然「大駕光臨」，迫使淑君被眾人追打：「廠長比較愛妳！」；這時，大家同心協力，把「關愛的眼神」轉向羽豔的巴西蘑菇蔬菜湯，讓愛均分。從來不會「擁愛自恃」的可愛小廚娘，總是把心思放在夥伴身上，知道我超愛新竹肉圓，常讓廠長嫌吃得太過量而頒發「禁制令」，悄悄在我碗裡多放一個，大家再以「毓庭想多吃一個」為由，Cover怒犯廠長天條的「犯罪行為」，真是「小放縱，大喜悅」！

小圓桌收拾好，廠長立刻央求淑君開始整理教室，努力搬紙箱，大家終於明白，為什麼百般邀請廠長來吃午餐都不成功，淑君一來，廠長就過來了，她真的是廠長的「左右手」！

「我可以搬啊！」毓庭是唯一的壯丁，不得不「身先士卒」，廠長立刻否決：「毓庭的手是彈鋼琴的手，要小心照顧那雙手。」

「還是可以請他搬！」我力荐得意門生：「搬東西是可以的，這只是物理疲勞；修水電就不行了，會造成化學變化。」正忙著備課試教的毓庭，計畫著下課再幫忙搬，直到寫笑點時突然想起，試教完後，還是忘了。

    這也不讓人意外，我們都知道，「忘」和「趕」一樣，都是他不離不棄的多年故交。到了咖啡時間，毓庭「竟然記得」搬出兩份從東京帶回來的彼得兔年曆，為兩個教室舉辦「頒獎典禮」。淑君代表新竹教室「得獎」後，羽豔翻著年曆附贈的一大張宇宙超級無敵霹靂可愛彼得兔貼紙，率先問：「貼紙，你要貼哪裡？」淑君總是孩子優先：「貼在學生的作文簿裡啊！」

「我可能沒有問對問題。」因為這次期初營，大家一起檢討為什麼我們都在問一些「沒頭沒腦的問題」，羽豔開始檢查，這會不會又是一個「詭異的地雷題」？她決定重新「訪問」淑君：「貼紙，你打算送給誰啊？」

「嗯，送給一開始就支持我們的家長。」聽淑君這樣說，我立刻舉手：「我報名。我如果有孩子，一定從一開始就很支持大家。」

「關鍵字，彼得兔。」書瑋淡淡說。噢！淑君立刻明白了，這教室，就屬我算得上最高級彼得兔迷，還記得大家一起在「法國之星」共享「三國閱讀民宿」的寧靜時光時，我在浴室門口發現一雙可愛的彼得兔拖鞋，剛拿起來細看，毓庭立即告知：「這是媽媽在市場買的，顯然是仿冒品。」，一旁的麗雲老師又加上一句：「我的便當盒，也長得很像彼得兔。」

我們的生活雜貨，和彼得兔都「有些淵源」。這次在東京，毓庭和「彼得兔正品」相遇，真幸運，只是彼得兔貼紙居然是2014年，澗戶寂無人，這年曆已然自開自落地寂寞一整年。

                       4.  放縱和喜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形成的傳統，每到期初營最疲累的時候，大家就交換禮物，把來自天涯海角的溫度，慢慢鍍上創作坊自己的顏色。

    簡直可以開「送禮公司」的羽豔，行走在天涯海角，總是惦著如何為團隊創造驚奇。在羊年之前，她找到好精緻的「羊來運轉」吊飾，轉啊轉的，我看了老半天問：「羊在哪裡？」才發現牠在小小的玻璃鏡裡繞圈圈呢！就這樣，小小羊兒住進鉛筆盒，陪著我們一整年羊眉吐氣又羊羊得意。

    喜歡建築、喜歡室內設計的淑君，非常居家。京都極富盛名的「まるん」（MARUN）點心雜貨店，即使在知名觀光景點大設分店，那粉橘的色系、季節限定糖果、京野菜果醬和各式小巧繽紛的日式雜貨，仍然非常「療瘉」。淑君為大家挑選的和風方巾，各有各的韻味，廠長調皮又有智慧的貓頭鷹，更是萌得亮眼，她不好意思地說：「回國後，才發現誠品也設專櫃了。」我們仍然很開心：「包裝不一樣。まるん的小貼心，讓人從心底暖上來。」

    依雯是文學樹，離不開紙和筆，每到日本，最喜歡流連在「鳩居堂」，絲墨紙箋都成為一種觸摸得到的風情，所以，我們常常「與時俱進」，在收到她精心選擇的最新款筆記本中感受到濃厚的舊傳統。毓庭打開禮物，七彩封面，書瑋和羽豔都想和她交換，最後，愛畫畫的書瑋贏得了羽豔的成全。缺席的依雯日後追問淑君，有沒有把買禮物時的故事跟大家分享？淑君說：「期初營大家都很緊張，要節省時間。」真是讓她扼腕！

聽依雯分享遠方的禮物故事，真的餘韻幽幽，她有一種本事，為簡單的日常生活演繹出幽微金燦的陽光曙色。這次期初營，因為食物中毒，反覆地吐，提醒她不需要參加期初營，好好休息兩天，馬上就要展開冬令營了，她卻很著急但又很「保密」地反覆焦慮著：「可是，甜點怎麼辦？1/28就到期了，我宅急便寄過去好了」

「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先是很客氣，後來也很為難：「ㄟ……，羽豔訂了蛋糕，毓庭也從東京帶回生巧克力和貍貓餅，甜食真的太多了，可能找不到時間吃。」

沒想到，淑君一拿出依雯的おみやげ：京都勝護院生八橋。天哪！我超級超級熱愛的紅豆夕子！包裝一打開，大受歡迎，依雯還以學姐之姿追問淑君：「你吃了幾個？」

「ㄜˇ，兩個」小學妹一說，依雯學姐立刻發威：「你怎麼可以吃兩個？要留給黃老師。」

真是深晴天蠍啊！對照起前一天的電話內容，忍不住大笑。想起前一天夜裡廠長問：「毓庭去日本，有沒有帶紅豆餃子回來啊？」

「毓庭不知道我喜歡紅豆餃子啊，怎麼好意思到處說呢？」這時，廠長邊吃紅豆夕子，一邊說：「你那麼大聲，人家怎麼會不知道呢？每年都要跑一趟日本的毓庭，聽到了吧？」

聽到了吧？這無邊延宕著的放縱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