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
和麗雲相交十幾年,真的是互相珍惜的好朋友。
2013年農曆年後,麗雲正徘徊在「到底要不要加入創作坊團隊?」的反覆拉扯。就在我們進行最後一次馬拉松式、彷彿沒有終點的對話後,年初七(2013.2.16),她踏進創作坊,加入期初營,展開40個月的學徒生活,那時的我們,面對還不知道答案的未來,非常忐忑。
我們將一直相信,一輩子都會是好朋友。但是,我非常害怕,日後無論是她放棄了創作坊,或者是創作坊淘汰了她,即使再強調千百萬次,我們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古人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其實,這世間萬事萬物萬般,都如逆水行舟,永遠不是更好,就是更差,誰都不可能讓流光永遠停止,讓世間的圓滿或殘缺,永遠不改變。
我想起那最後一次邀約的動念瞬間。麗雲的朋友退休後到女兒就讀的大學科系當志工,在孩子們都長大飛遠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在同一棟大樓,巧遇親密而又陌生的孩子。當她向麗雲推薦這個「妙點子」時,我非常恐慌,怕她真的踏進兒子就讀的大學科系,把彼此推得更遠,這時,我忽然說:「你來創作坊當老師吧!」
那個麗雲和毓庭的「期初營初體驗」,焦慮,緊繃,留下好多細膩繁複的糾纏和摸索。直到期初營結束,她才開心地笑:「我知道甚麼叫做『快樂』了,就是緊繃之後的放鬆。」
麗雲的三個孩子,都是我的學生,和芛琁的情緣牽纏又特別深厚。期初營後第二天,麗雲在永安綠色隧道「紓壓」,她女兒卻不安地打電話來問:「老師,我媽媽有沒有崩潰?」
芛琁和媽媽一樣,纖細而敏感,卻習慣是用實事求是的理性態度,經營她的生活。她打開日曆手冊,記下媽媽在創作坊一年三個學期的休假日,以及期初營日期,做為規畫家族旅行時的參考。安安靜靜地,不說,卻用真實的行動,支持著媽媽重新起飛,這真的是我所看過最美麗的「愛的行動」。
重新起飛,說起來容易,實則含藏著千萬種煎熬,朋友們形容她「自討苦吃」;家人的看法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麗雲的混亂和徬徨,像一個細長又不肯結疤的切口,不是淌著血,只是隔一陣子就鬧上一陣疼。我交給她一本書《那一年,我在重症照顧病房----一個新手護士的心靈省思》,英
半年後,我生日。對麗雲要求:「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吧!永遠不要糾纏在重複的困境裡,大踏步向前走。」
一年後,春季班期初營,我們都在不退而進的情誼中,感受到巨大的改變。我最大的改變是,再也不需要擔心,纖細善感的麗雲會不會受傷?
她也壯大到和任何一個夥伴一樣,隨時都可以面對按下「Stop」鍵,重新再來;並且在發現毓庭也被按下「Stop」鍵時丟下一句「後面更精彩」,硬是翻轉了我們的印象,她立刻說:「這一招厲害!我要學起來。」
一年多來,因為她的堅韌,以及一遍又一遍「打破自己又重組」的艱難歷程,我們比過去十幾年來的累積,還要更緊密的糾纏在一起。成為夥伴,成為彼此的支撐,更組織了她美麗、我芬芳的「茉莉花健走團」,期盼長長遠遠,時時處處,都可以「芬芳美麗滿枝枒」。
「茉莉花健走團」的緣起,要追溯到330太陽花的50萬人大遊行。
一向非常疼愛孩子的麗雲,為了替這些勇敢的孩子們加油,決定走出門,參與人生中的第一次遊行。每一次參加遊行,我習慣兩個人一組,緊緊牽著手,深怕現場的任何動盪,會沖散了彼此互相照顧的韌力,怕現場混亂,我還是決定維持原議,另外替她找了個也很熱血的朋友,兩個人一組。
沒想到,朋友沒時間,她倒是找了朋友的女兒,乖乖地根據指示,兩個人一組,到了台北。才剛出捷運站,聽到廣播:「請原地坐下。」麗雲就乖乖地坐下,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朋友的女兒有課先走了,她還是如常靜坐,一個人,第一次參與抗議,仍然無憂無懼。
只要和孩子有關,纖細的麗雲就變得強悍無比。
4/10,計畫到台北,迎接太陽花學子們步出立法院。麗雲也想去,根據我的「兩個人一組」原則,另一位朋友決定讓出「位置」。問麗雲:「既然到了台北,有甚麼地方想走走看看嗎?」
她想看流蘇,想看看兒子上課的台大校園,想看看多年前在溫州公園前驚艷的加羅林魚木。
我想到台大「傅園」向傅斯年致敬、想逛逛好像一直逛不完的台大博物館群,想帶著麗雲,到「二二八紀念公園」看一百多年的流蘇;到立法院周邊,看太陽花孩子們,如何用我們跟不上的速率,揮灑著青春的創意和熱血。
就這樣,早上九點出發。第一站:「傅園」,著實撞擊著麗雲的寧靜生活。1949年,傅校長吶喊:「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2014年,傅園的校長紀念碑前,鮮花日日更新,太陽花賁張瀲灩。延續著台大人的守護傳統,園藝系的孩子,在傅園地板上,準備了一小張「溫馨小叮嚀」,為每一捧鮮花,提供保鮮液,人來人往,地板上的小叮嚀被踩髒了,那熱情熱血,卻活在我們心中,永遠不會凋零不會萎謝……
女五舍前的流蘇,已然消歇。一周前我剛到過「傅園」,經歷過流蘇的一樹繁華,不過幾天,無論如何尋覓,早已錯過了純白無瑕的美麗。
這多像我們的人生呢!永遠只在一瞬,選擇,驚艷,消失。
閒走校園,農學院、理學院、工學院,逛「農業推廣博物館」、「校史館」、「磯永吉紀念館」,看園藝館綠意賁張、花繁色艷;再繞回文學院,回到我熟悉的教室旁聽一會兒課程。
我們都好喜歡「植物種子博物館」,那其他系所不要了的舊家具,在志工的努力清理下,慢慢用一種不可能複製的精緻厚重,熠熠還魂。離開時,在植物館門口,看到一張美極了的老書桌,被迅速的時代節奏淘汰了,桌面上還留著一張紙條:「請送植物館。」
好像麗雲和我,時代的節奏,慢慢都超過了我們的速度,但是,我們有我們永遠不會忘卻的美麗和芬芳。想起林義雄的《只有香如故》,說話不必大聲、也不必怒吼,因為,只要你說的話有道理,即使是小聲地說,也可以吸引別人靠近傾聽。就如同一朵芬芳的花朵,總是可以用花香吸引人們駐足親近。
3. 尊嚴和自由
逛獨立書店,在「臺一」喝木瓜牛奶;台大的飲宴氣氛,選項極多,還帶著加羅林魚木老照片來的麗雲,最適合到詩人餐廳「魚木」坐坐。我們選擇在「魯米爺」午餐,因為那一如花香芬馥、永遠不會褪色的雪白十字架,聖潔而美麗。麗雲是虔誠的基督徒,我相信光,我們交換午食主餐,相互尊重著彼此的信仰,分享著永遠不會匱乏的「五餅二魚」。
繞著醉月湖,抹不去淺淺的惆悵,傅斯年那個年代的學養基模,透過當年簡素的木造湖心亭,給了我們發發呆、放放紙船,順便讓思想呼吸的荒疏湖面;當我們這個世代開始做主時,我們給了我們的孩子紅綠搶眼的水泥亭子,湖邊一段又一段主題造景,還有兩家並肩競爭的咖啡屋。
我真的很高興,還有那麼多孩子,關心著公共議題,無論是反服貿、反黑箱、反反服貿……,太陽花學運,因為有不同的聲音所以美麗,我們本來就應該為他們留下機會,為自己做選擇。
在立法院前靜坐,等著孩子們步出立法院。漫長的煎熬,每一張青春的臉,看不到疲倦,太陽花照亮了入夜後的黑暗,多年之後,歷史會記得這一天,一如我們記得
麗雲和我的小世界,也將漫漫遙遙地記得這一天。我們成立了「茉莉花健走團」,沒有千里苦行,只是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踩踏出早已僵固退化的現實困縛。
我們深深記起,茉莉花革命從一名26歲青年自焚開始,觸發境內大規模街頭示威遊行及爭取民主活動,成為阿拉伯世界第一場因人民起義導致推翻現政權的革命。和鄰近國家比較起來,相對富裕而穩定的突尼西亞,抗爭警察國家,爭取網路自由,追尋精神自主,被視為「尊嚴革命」,從而引發反政府示威浪潮,在一個月內席捲自我意志深受制約的北非和中東。
身為「茉莉花健走團」的成員,我們也將提醒自己,永遠不受既定模式侷限。我們發願,每個月發起一次「健走革命」,打破反覆重複的尋常日常,向日漸衰頹的青春氣血、已然形成習慣的工作和生活宣戰,去不一樣的地方,走不一樣的路,嘗試不一樣的思維,接受不一樣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擁有意志的自由。
在麗雲生日之前,我這樣渴望,讓這世界每個角落每個人所能擁有的每一天,都能芬芳、美麗,充滿著尊嚴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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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林義雄在時候,大家都認為政治是一項非常高貴、高尚的志業,值得投入一生為它去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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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26小日記:
梅雨縫隙裡的小陽春,和麗雲9:30在火車站會合,先參觀「 南區青少年活動中心」的戶外活動規劃;再走到「 老街溪河川教育中心」,摘了兩片「構樹」葉子,貼在前襟,當做「團隊徽章」,沿著老街溪1:500的「模型河」,從源頭到出海口,踩踏一遍,感受一條河川的成住壞空;周一休館,只能趴在館外張望常設展,因為這樣,反而對周邊環境,注入更多關切。
沿著堤岸步道,先從中原路慢慢走到盡頭,再切換到義民路堤岸步道,繼續走到「老溪街」拆卸後的遺址,剝掉親水裝飾,更能感受典型的安藤忠雄風格,誰都不能獨自潔白,我們一生的印記,都記錄在空間裡。
折返時才11:00AM,還不到下午茶的熱門時間,在「米多田洋菓子」店喝咖啡,配米多甜、馬德蓮、南法蛋糕,難得的幽靜從容。
沿著義民路,逛著麗雲不是太熟悉的市容,認識「跑平豬腳」,願意配合工程讓施工師傅穿過客廳行進的「呂玲畫室」,還有準備經營Music Story的「歐葉咖啡」。
繞過「翠堤橋」,回到老街溪堤岸。慢慢地,欣賞著一戶又一戶原有的「背影」,開始做樓梯、開窗戶、整理花檯,用心妝點著鄰溪的景致。重新整理整棟房子的繡面,可以要耗上一些花費,添置的卻是,稀有的水間清風明月。麗雲忍不住切換成「備課狀態」:「這就是團體的利益比個人更重要,長期的利益比短期更重要。」
人走在天地間,自然地把自己放擴到和天地一起呼吸。
我們慢慢走過新榮國小、走過延平路,又越過延平路,沿著老街溪堤岸繼續彎出曲面,越走越遠同時,不斷聽到2:00就要展開的「萬安演習」廣播,繞過新勢國小後門,從中豐路橋邊切出來,再回到德育路,在我們都不熟悉的大溪小巷中穿走,直到2:00一到,為了配合演習,入坐「巧味溫州大餛飩」,點了鮮蝦餛飩湯、不辣的紅油抄手、龍鬚菜和醉雞。
最後,沿著新階溪堤岸布到回家。在2013年上《詩詞選》時,反覆糾纏在長江、黃河這「兩條河」的人文故事裡,我們一直惦著要走一走屬於中壢現代節奏的「兩條溪」。
雖然這一段旅程遲到了,總比一輩子都沒有成行,還要好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