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投球多帥啊！

啊！投到鞋都掉了～

1.  美麗的禮物

小室友剛搬進來，鬧嚷嚷的過程，像一場戲，帶有幾分嘉年華的狂歡意味。

2010年，阿公出面邀約，大夥在「金太皇」吃開運餐。剛加入的宇駿，成為新形成的宇宙核心，彷彿所有的星子都繞著他打轉，在他的指定下，逛「Mister Donut」，認他自由地挑選各種他喜歡的口味。

新生活，總帶著點迷人的魅惑力，大家都沈浸在脫走日常的幸福感。這時，宇駿拿出一個好可愛的「點頭小熊」，在一整桌人中，「唯一欽定」送禮對象：「小姑婆，送給你當新年禮物。」

「為什麼？為什麼是小姑婆？她什麼都沒有做！」這時，招待「金太皇」的阿公、提供波堤獅甜甜圈點心盒的阿姨聯手抗議。宇駿卻說得非常確定：「點頭小熊和小姑婆一樣，都在看書啊！」

這隻可愛的「點頭小熊」，坐在小馬桶上，腿上還攤開一本書。小小的孩子在摸索世界時，悄悄對不同的領略，整齊地「格式化」，我被歸類成「看書人」，和他在學校得到的這個禮物小熊，剛好分在同一類。

這孩子常常得到禮物，同樣也很喜歡送禮物。他到小人國拜訪多啦A夢時，送我們多啦A夢杯；到日本時，最喜歡「貓頭鷹世界」，送我們可以放在掌心裡的陶製小小貓頭鷹。最好玩的是，他送給創作坊團隊每人一顆玻璃彈珠；送大家一包可愛的鋼蛋零食，還殷勤交代：「吃完以後，記得把包裝袋帶回來送給我。」

在他送給我的各種各樣小禮物中，我最喜歡「笑臉哭臉熊」。

這小小熊的臉，裝著很多種表情，像賭城的「拉Bar」，輕輕一按，手再鬆開，就會轉啊轉地，直到停下來，呈現一張笑臉，或哭臉。出門前，我喜歡輕輕一按，笑臉！好像預告了一整天都會很開心。尤其是看牙時，我習慣帶進診所，在牙醫師靠近前再按一下，笑臉！緊繃的心就鬆開了。

說也奇怪，同樣的動作，大姑婆無論怎麼按，都是各種不同表情的哭臉，我們總是不自覺被逗得哈哈大笑。

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太珍惜這個「好運氣拉Bar」，宇駿開始有了一個小小的目標，他要很乖，至少這陣子要乖一點，這樣，他就可以再「掙」得一個「笑臉哭臉熊」，送給大姑婆。精誠所致，金石為開，果然，大姑婆也得到一個「笑臉哭臉熊」，但是，我們都發現，她按到的笑臉，並沒有變多。

2.  溫柔的等待

住在一起，很容易因為太熟，少掉了些相互珍惜的情意，所以，送禮物，常常成為一種美麗的提醒。農曆過年前，用一張又一張鈔票摺成扇形，再疊合起來縫成「壓歲錢小花盤」，附上兩顆愛心，甜甜蜜蜜地祝福宇駿：「這是送給你的紅包。兩顆愛心，表示很愛很愛你，祝你快快長大。」

他太開心了！一起吃新竹肉圓時，看到白白的肉圓，裹在紅紅的醬汁裡，紅通通地，忍不住大聲宣告：「吃紅包，我要吃紅包。」

我們大笑。他得到鼓勵，就更熱中「想像力創作賽」，指著穿著紅衣服的大姑婆，笑咪咪地說：「大姑婆也是紅包，被紅色包起來。」

第一次一起過小年夜，為了回報我的「壓歲錢小花盤」，宇駿送給我21個愛心，還附帶最珍貴的禮物，跑到很遠的地方，手遮著口咳嗽，變身「禮貌小孩」。因為，他常常感冒，我總是提醒他：「創作坊的孩子太多了，我要保護大家，不能感冒。你必須離我遠一點，不能傳染給我。」

平常時候，他好像和創作坊的孩子爭寵似地，故意跑到我身邊，靠近我的嘴邊猛一咳，連口水都噴到我了啦！讓我氣得說不出話。沒想到，在我回家過年之前，他居然懂得用這種深奧又迂迴的方式，來表達他的眷戀。

從苗栗回來，遠遠地，看到我回來，宇駿衝過來抱住我，直嚷著：「我們去惡魔島散步。」

每一次散步在田埂小路時，我們總喜歡提醒他，注意地的裂隙、樹的垂枝、田鼠的忙碌、水流的奔竄……，一路細數著「惡魔島上的惡魔」，在我們走過的土地上，究竟留下了哪些痕跡？

就這樣，去惡魔島散步，成為歡迎我重回日常的重要儀式。接著，他才熱情地拉著我到他的房間，參觀他掛在床頭的紅包扇面，以及整個農曆年他得到的一大疊紅包。

2011年暑假從成都回台，宇駿迫不及待纏在身邊，等著我打開行李，送他熊貓禮物，反覆聽著我在熊貓基地看到的各種熊貓故事，任何時候一停下來，他總是急切地問：「還有呢？」

「你有沒有帶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啊？」就在我們的對話縫隙，他「天外飛來一筆」。重複問了幾次後，我覺得不好意思，想起伍蘋在旅館為我準備的一罐杏仁片，以及飛機上沒吃的蛋糕，隨手交給他，沒想到，他嘖嘖稱奇，反覆讚嘆：「好好吃噢！」

一整個晚上宇駿都戀戀待在我的房間，連看到我的黃色小鴨Piyo T-shirt都嘆：「好可愛啊！」

第二天一早，宇駿帶著笑容到房間：「早安！」

帶著笑臉對大家說早安，是我對他耳提面命過幾百遍的「快樂寶寶簡則」，成功機率一向不高。這一大早看到他的熱情演出，我太高興啦！帶著熊貓手偶，一起到麥當勞吃早餐。夜裡，跟著媽咪剛從美甲店下班回來，他又迫不及待地跑進我的房間，拉拉我的手。我忍不住笑：「這個『小別勝新婚』效應，拉得好長啊！」

3.  優雅的教養

有時候，我真的很感謝，這個不太管得動的淘氣孩子，一直用一種「精緻文明」的方式在「禮遇」我.。有一天，他剛起床。帶著點忐忑，站得遠遠地，對正在泡茶看書的我，囁嚅著聲音：「小姑婆，大姑婆叫你倒牛奶給我喝。」

我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這麼不安？原來，他認為阿姨是買牛奶的人，阿秀是倒牛奶的人，我是陪他散步的人。

看起來，我的「家事」多輕鬆啊！其實，我在這個輕鬆的工作裡，賦予很多不輕鬆的意義與價值，只是，不一定會得到適當的了解與接受。比如說，散步時，只要一回眸，看到我們的農舍在油綠的田野間毫不張揚的沈靜素簡，就想用一種結合真實生活和趣味故事的生動解說，透過提問和假設，設下鉤子，勾住他的好奇，喚醒他的記憶，再讓他分享一種「配合環境的建築美學」。

準備好這個「偉大的構想」後，牽著宇駿的手，首先，就從一個簡單又親切的問題開始。我轉過頭，指著彎路繞過來的那棟農舍，輕輕問：「你看，樹那麼綠，包圍起來的那棟灰色屋頂的房子，究竟是誰的房子啊？」

「阿公的啊！」宇駿一回答，聲音裡藏著不敢相信的驚奇：「你忘記了噢？」

我一愣。「兒童喜劇」的威力，震垮一切，所有「美學教育」的經營準備，完全潰敗，我竟笑得不能自止。不知道我在笑什麼的宇駿，也全力跟上拍子，笑得多情又多趣。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送給孩子一輩子的教養」這件事，總是樂此不疲。十一月間，美人花樹盛開，只要有好陽光，我們就會帶著宇駿佈置午茶現場，飲料甜點，精緻杯碟，古典音樂……，讓孩子在落花紛飛中，變得又快樂又有氣質。

花樹美得像童話故事，參觀的人絡繹不絕。有一天，童話作家林靜俐也來了，還帶著她三個調皮可愛的小寶貝。宇駿一直缺少玩伴，刻意帶他到靜俐家作客，除了三個孩子的陪伴之外，靜俐還讓他從各種彩色吸管中自選顏色，為他做專屬於他的藝術吸管毛毛蟲。

宇駿好快樂，我卻隨時隨處，為這個淘氣的孩子捏把冷汗。他的「快樂寶寶守則」，在我篤信的「三的魔法」制約下，迅速膨脹成三倍：第一，不要翻白眼，要和人打招呼，後來，因為幼齡孩兒記不了這麼多，索性簡化成「要帶著笑臉」；第二，不要亂丟垃圾；第三，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

從此以後，任何時候宇駿經過我身邊，都要複述一遍：「要帶著笑臉；不要亂丟垃圾；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

常要求自己，對孩子的規定，一定要簡單！執行起來，才發現這一點也不簡單。

聰明的宇駿，居然把「帶著笑臉；不要亂丟垃圾；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這十九個字，背得零零落落，東丟西忘，實在難以想像。

4.  幸福的優待

教養宇駿，是一場艱難的奮鬥。這孩子適應環境，有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堅韌」和「膽識」，任憑糾正指責，兀自悠然自得，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配合。

我很少發脾氣，尤其是對脆弱的小小孩，習慣維持「三不原則」：能夠微笑，絕不變臉；能夠動口，絕不動手；能夠溫柔說教，絕不厲聲作戰。

也許因為我的「逆向操作」，宇駿對我的「偶一動怒」，常給予很多優待。記得，媽咪第一次帶他到創作坊時，他太開心啦！這是他最熟悉的大姑婆和小姑婆的「勢力範圍」，一時「得意忘形」，直接從我桌上拿起鳳梨酥就吃。這下子，他就踩到我的地雷了！只見我臉一沈，宇駿嚇一大跳，免不了受一段「催眠式說教」，要有禮貌啊！隨時隨處想到別人，越是小地方越不能縱容，這樣才有機會，一輩子都幸福。

第二天，宇駿在我的桌面上，看到可愛的海綿寶寶鉛筆。這一次，他可不敢「造次」，不但沒有直接拿，還婉轉地問：「這是誰的呀？」

我對他能夠「適當節制」、「自我負責」，大為讚賞，忍不住在誇獎之後，甜蜜地和他分享：「當然是要送給可愛又有禮貌的小朋友呀！」

不太習慣被「正向肯定」的小宇駿，在這些溫柔嘉獎中，漲紅了臉，想不到他還會害羞呢！

入冬後，宇駿的感冒，幾個月都不會好。在冷鋒中，發現他穿著薄薄的衛生衣跑下樓，一時氣急敗壞，漲紅著臉問：「為什麼不穿外套？你知道，這樣會感冒嗎？如果感冒了，大家怕被你傳染，你要找誰一起玩呢？記住，一起床就要穿外套。」

宇駿就這樣牢牢記住我硬塞給他的簡則：「一起床就要穿外套。」

有一天，氣溫回暖，天氣熱，宇駿仍穿著外套走到我的房間，對我說：「早安！」

我看了忍不住想笑。但是，他真的太小了，沒辦法判斷冷或熱，我不敢告訴他，今天不用穿外套，怕他混淆，決定維持原議：「一起床就要穿外套」，至少這個冬天可以保暖。

聖誕節時，宇駿趁我不在，拆了我放在床頭櫃上的禮物。他一定很急，無論包裝如何精美，他只在意包裝裡的糖果，聖誕禮物的盒子丟在床頭，巧克力糖果紙丟在地上……。這一切，都沒有嚴重到需要找他「深入溝通」。

直到他在我的新書封面上亂畫，終於，我拉了張椅子，請他鄭重地坐在我對面，告訴他我有多難過，決定兩天不和他說話。

「不說話」這兩天，這孩子在意得不得了，常常偷看我，是不是決定「縮短刑期」。

謝天謝地！真高興我可以搏得這種「幸福的優待」。如果孩子們對我們的傷心和失望都不在意，我們的愛落空，可能比任何打擊都要更傷痛。

5.  流光的魔術

從小室友加入我的生活到現在，八百多個日子過去了。

2011年，宇駿上小學了，有時候，我們說著笑著玩著，只要一聽到「今天禮拜一，要上學耶！」，忽然，他就會「癱瘓」，躺在長椅上，徹底陷入「週一憂鬱症」。

感覺上，他還是個愛玩的小小孩，其實，他已經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小時候，他喜歡我們陪著他，在二樓陽台盪鞦韆。有時候，我在電腦前面工作的時間太長，他也會進房間來邀問：「小姑婆，你想不想盪鞦韆？」

他那小小的身體一盪高，就覺得越來越靠近天空。他常在盪鞦韆時和我們討論「在天上的爸爸」，並且非常確定地發明一套理論：「所有死去的人到了天上,，就屬龍了。」

上小學以後，宇駿開始學會「享受獨處」。

有一天，他一個人在陽台，躺在鞦韆上搖啊搖，看起來有點寂寞。我放下工作，走進陽台，想要陪他盪鞦韆，他乖乖起身，坐到一邊去。我想起以前我們會在這陽台上看白雲飛來飛去，編出各種故事，想像著小鳥兒正在忙什麼？忍不住噓嘆：「你喜歡我陪你嗎？」

這其實不是個問句，只是感嘆，想像中，孩子們最需要的就是大人的陪伴。沒想到，宇駿居然回答：「這樣，我就不能躺著搖搖搖了。」

這個發現，讓我們驚嚇，孩子怎麼這麼快就長大了？大姑婆忽然想起，這陣子不斷忙著打包，有時候一抬眼，看到因為天氣陰冷不得不晾滿衣服的鞦韆，怎麼晃個不停？她就會好奇地到陽台看一看，常常發現宇駿躺在一堆衣服底下，自在地搖搖搖。

原來，他開始愛上一個人，躺在鞦韆上搖搖搖。

孩子一長大，真的不太一樣了呢！

兩年前他第一次到創作坊，看到自動遙控的鐵門，像陷入卡通世界，開心得不得了，這以後他常常問我，可以帶他去上班嗎？幾次拒絕後，才發現他只是想去看自動打開的鐵門。

後來，他發現我常常在看書、改作文、打電腦。如果大姑婆要出門，告訴他去上班囉！他就會自然反應：「哪可能？」一定要看到我也出門了，才代表「去上班」。

最近，他聽到大姑婆說，要搬到創作坊附近。他可能不太懂什麼叫「附近」，在我打包時問：「小姑婆，你什麼時候要去創作坊？」

「星期二。」我以為他在問我上班時間，沒想到，一聽到這個確定的日期，他開心地攤開手腳，躺在床上：「噢，太棒了，太棒了！等你一搬走，我要搬進來，我就要有自己的房間了。」

什麼？他想要自己的房間？他才小學一年級耶！這是流光的魔術，還是流光的玩笑呢？

「你會想我們嗎？」大姑婆問他時，他完全被「侵佔新房間」的喜悅佔滿，光是傻笑，直到最後，才隨俗地說：「會啦！」

「你會想大姑婆嗎？」家裡任何一個人問他，他總是自然地相信：「我二年級就會去創作坊了啊！」

如果說，長大有什麼煩惱，應該是，他有時會小聲地問：「不會寫國字，可以寫作文嗎？」

不過，他也不用太擔心。以前到三芝，替天上的爸爸冥誕慶生時，他總是忙不迭地列出各種他最愛吃的零食，不忘吩咐大家：「爸爸最愛吃巧克力。」

這一年，他已經懂得用注音，為爸爸寫了第一封信：「爸爸，我好想你，我和媽媽會常常來看你。」

宇駿在我們整理的清潔箱裡，發現長方形大海綿，開心地在海綿上畫出眼睛鼻子嘴巴，抱上抱下。我想和以前那位淘氣的小室友說再見，卻又深深知道，流光，已經為這個懂得自製「海綿寶寶」的小朋友，注入魔法，讓他學會獨處，讓他懂得為自己的生活編故事。

說再見，竟成為我自己的故事。